在楊秀珠逃亡的日子里

張德君　孫　燕

2004年12月14日，一個和煦的暖冬工作日。涉嫌挪用公款2個多億的楊秀珠案系列案在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

已經逃亡在外整整614天，正被國際刑警組織的紅色通緝令追捕的女巨貪、原浙江省建設廳副廳長楊秀珠可能不會想到：四名曾經聯手為她奉上千萬現金的心腹被送上了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庭。

這不是對楊案涉案人員的第一次審判，更不是最后一次。

2004年12月7日，溫州市紀檢部門正式發布了楊秀珠案件的進展情況和相關涉案人員的查處情況。從2003年11月開始，溫州市紀委共抽調了辦案人員40余人，組成5個專案小組，在溫州市、瑞安、樂清、永嘉等地設立了5個辦案點。在這一年多時間里，共立案查處了19人，初步查清涉案資金達2.532億元，已經追繳4240余萬元，凍結房產、資金7000余萬元。

目前，楊秀珠的胞弟楊光榮因犯受賄罪，已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并沒收贓款18萬元；原市規劃局副局長滕德壽因犯受賄罪，已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因犯單位行賄罪和非法轉讓土地使用權罪，米莉沙（中國）皮件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其躍，被法院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四年，并處罰金114萬元。

“哼哈二將”倒臺

2004年12月2日，因涉嫌幫助楊秀珠貪污1100余萬元公款，溫州市規劃局原副局長高云光、原會計金建林，和溫州市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原會計李小燕、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原副總經理、溫州市地產開發公司原總經理沙少華4人，被杭州市人民檢察院以涉嫌貪污罪依法提起公訴。

高云光是楊秀珠案件中的關鍵人物之一。2003年4月下旬，楊秀珠出逃后，已經辭職從商的高云光也接著玩起了沉寂。去年6月2日，被浙江省檢察機關從蘭州揪了出來，同年6月16日將其依法逮捕。

高云光現年41歲，為碩士學歷，是原溫州市規劃局副局長、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總經理、溫州火車站站前指揮部副總指揮。1999年，他參與數額巨大的賭博活動，2001年年底吃了一個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另外一個楊秀珠面前的“哼哈之將”是林素華，對楊秀珠交待的事，二人從來都是全力以赴。林素華是原溫州市規劃局的辦公室主任兼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財務負責人。1997年，經楊秀珠的推薦，出任溫州市安居工程指揮部副指揮職務(副縣級)。1999年，被群眾舉報。紀檢部門調查證實，林素華的確存在瞞報已分住房面積參與集資建房、兼職取酬重復領取工資等問題，同年，被免去副縣級職務，并受到撤銷黨內職務處分。2003年8月14日，或許是經受不住精神上的痛楚，在杭州市看守所自殺身亡。

至此，同條船上的5名成員，只剩下4名。其中金建林和李小燕都是她的手下。

四幫手分工明確

據公訴人指控，1996年年底一天，時任溫州市副市長兼溫州鐵路房開公司董事長的楊秀珠，把高云光和金建林及林素華等人叫到辦公室，開口就表示要從溫州市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個人獲取公款1000萬余元，替她弟弟還貸款。

楊秀珠說，在1993年底、1994年初，溫州鐵路房開公司在開發水心匯昌小區地塊時，她曾經批準減免了應當上交給市規劃局的土地配套費。她要高云光等人將這筆已經“減免”的費用給她。

楊秀珠還為四人明確布置了“任務”，高云光的主要“工作”就是測算配套費以及在報銷單上審核簽字；金建林開具已作廢的土地配套費發票以及支票；李小燕負責去銀行提取現金，再交給沙少華（原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副總經理），然后由沙少華，將現款直接交給楊秀珠，或由楊的司機徐文轉交給楊秀珠。

公訴機關以貪污罪起訴，公訴人指控說，這是一起有預謀、有組織、有分工的共同貪污案。高云光、金建林起次要作用，李小燕、沙少華起輔助作用，均系從犯。

站在法庭里，高云光的臉部肌肉不停抽搐。他喃喃說出兩個“本不該”，“我本不該站在這個‘第一的位置，我本不該聽楊秀珠的話。”據他們稱，楊秀珠外逃前曾打電話叫他們把錢補回去，但這筆巨款4人根本拿不出。

庭審中，4個嫌疑人都堅稱，他們是迫于無奈，才去“聯手”幫助楊秀珠虛報冒領公款1000余萬元，都沒有拿過一分錢。

金建林辯稱，楊秀珠原來在溫州一向專橫跋扈，說一不二。“我們被叫到辦公室，我當時并不是特別清楚她拿這筆錢做什么，怕規劃局也牽扯進去，本身并不想把已經作廢的發票拿出來開‘土地配套費。可她表示沒關系，我作為一個下屬，也不能再說什么。”

沙少華則表示自己一開始并不清楚這錢的用處。“有一次，我在高云光辦公室里說起，這錢要是有問題，大家都要殺頭的。可高云光卻說，這是領導交代的事，大家都要辦。回家后，老婆直罵我多嘴，后來楊秀珠還打電話把我訓了一通。”

20多次取款秘密交到楊手中

1997年1月22日，金建林等人先將1104萬余元中的600萬元，從溫州火車站站前指揮部轉到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物業有限公司在工商銀行甌海支行開設的賬戶，其余504余萬，從指揮部轉到溫州市市政工程公司在農業銀行中山分理處開設的賬戶。

隨后，由在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當會計的李小燕提取。她是楊秀珠前夫的侄女，在1997年1月底至9月底，分20多次從上述兩家公司的銀行賬戶上提取現金，交給了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副總經理兼溫州市地產開發公司總經理的沙少華，再由妻子林素華轉交給楊秀珠或其司機徐文。李小燕、沙少華在第一次提取、轉交100萬元的過程中，就已經知道此款項將全部落入楊秀珠口袋，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辦著。

李小燕在庭上說，她是以工程款的名義從銀行取出的，但第一次提取100萬時，在銀行無意的提醒下，她得知整數數額取款，對以后查賬不利。心虛之余，她便和林素華商量起對策。最后，想出了一個以帶9角、1元零頭的不等款項從銀行提款。大筆的款項就這樣一次次地被楊秀珠貪污。

楊秀珠淫威讓每個人害怕

在整個幫助楊秀珠侵吞巨額公款的過程中，這幾人并不是完全喪失了理智。高云光說，在辦公室里楊秀珠霸道的口吻，讓在場的人都不敢吭聲。而后，會計李小燕取款幾次，也曾表露過自己的害怕，但大家都沒有明說。

金建林也辯稱，那個周日，他來到楊秀珠的辦公室，開始并不知道楊要提款的目的，只聽到她說了一句：“這下他要完蛋了，”知道可能是比較棘手的事情。而后，明白過來，但還是不情愿為楊開發票，因為當時他正掛職在溫州市規劃局，不想把規劃局牽扯進來，但楊表示開個發票沒什么關系，并站在他邊上，看著他開完發票。而后，楊拿起發票本，把作存根的一、三、四聯當場撕毀，“她應該是不想保留證據”。當時，金開始害怕，此后要重開發票時，他就偷偷把其他聯保存起來，沒有按照楊的要求銷毀。這樣做的目的，也是怕銷毀后，很多事情就說不清楚。

因為公司用錢都是采用轉賬的方式，而這次要提現，而且是幾千萬的現金，作為會計的李小燕在第一次試水后，覺得直接提現可能會有麻煩，曾在銀行要求沙少華拿給她個收據，以便做賬。“沙少華馬上撥了一個電話，對方正是楊秀珠，她問我：‘你為什么要收據？這是以轉賬支票打進來的工程款，不要收據了。”李小燕稱，每次取款都是高云光來催了，自己才去銀行提一次，完全是被動取款。

在法庭上，每個人都說自己是被動做事，沒有楊秀珠的吩咐誰都不敢隨便行動。

總經理要退贓

林國權是楊秀珠系列案件中又一重要人物，2004年11月23日，溫州市鹿城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林國權的受賄案。

現年54歲的他，部隊退伍后到溫州市公交公司工作，曾先后擔任溫州市規劃局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和溫州市金溫鐵路工程建設指揮部常務副指揮、溫州市房地產開發總公司總經理等職務，期間還被聘任為溫州市金溫鐵路工程指揮部地方鐵路公司投資成立的鐵路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

1994年至2003年，林國權在擔任溫州鐵路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溫州市房產開發總公司總經理及溫州宏王景房地產開發公司副董事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分別為溫州市第二建筑安裝工程公司職工王某、溫州市基礎工程公司林某和市房開總公司職工斯某、溫州龍泰混凝土公司、浙江廣信智能建筑研究院有限公司等，在承接建筑工程業務、掛靠公司、購房等事項中提供幫助，從中非法收受財物共計人民幣46.2萬余元，美金6000元。

楊秀珠委派林國權至鐵路房地產開發公司任職。1994年初，楊秀珠給林國權打電話，告訴他有人會和他談一談溫州水心匯昌小區的一些事，讓他好好接待一下。來者正是溫州市第二建筑安裝工程公司的王某。

王某通過林國權手上的權利，接了水心匯昌小區的幾個建筑工程。1996年，王送給林國權40萬元的好處費。

1998年，王某在林國權的照顧下，又順利拿下了溫州市房地產開發總公司開發的上徒門2組團29號樓工程。王再次借林國權出國考察、喬遷之喜、女兒出嫁等時機，雙手奉上了1.5萬元人民幣，4000美元。

在2001年、2002年，林國權又多次提供方便，為人順利承接下多筆業務，而收受了賄賂。

但林國權在庭審中認為王某等人以喬遷、出國、女兒結婚等名義送的部分款項屬正常人情往來，有衣服、香水、石頭等物品或少量錢財回贈；另外，收受林某通過陳某轉送的3萬元購房感謝款一事，林國權辯稱實際僅收到1.2萬，其中有1萬元他請大家吃酒了，另有8000還未到手就在一次“雙扣”時直接輸給了陳某。

林國權提出這些錢款，將由家屬近期代為退贓。

弟弟是姐姐出事的導火線

楊秀珠的弟弟楊光榮也不是盞省油的燈。2003年2月，檢察機關發現個體配電柜經銷商周道聽在推銷的變壓器不僅是電業系統需要，而且房地產開發公司也要了大量的變壓器。周道聽在檢察機關人員的步步緊逼下，他終于交代了楊秀珠胞弟楊光榮受賄的事實。

2003年2月26日，掌握了大量證據的偵查人員在楊光榮家門口部下天羅地網。楊光榮被抓后也很快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楊光榮在擔任溫州地方鐵路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期間，應變電代理周道聽的要求，向溫州鹿城區電力實業有限公司推薦，采用周道聽代理的變電柜產品，用于公司開發的東南大廈工程配電設施上，而換了18萬的現錢，放入自己的腰包。

弟弟被捕后，姐姐楊秀珠已經成了一只驚弓之鳥，她預感到自己的境遇已經不妙，犯罪事實很快會暴露。2003年4月20日，在經過巧妙的設計后，楊偕同養女、女婿等人，從上海浦東機場匆匆忙忙出逃。

浙江省檢察院反貪局立即直接介入楊光榮一案，將楊光榮進行異地羈押，同時將溫州地方鐵路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相關檔案資料全部上調到省檢察院審查。此后還對楊光榮案件的偵查羈押期限依法予以延長。

2004年3月23日，楊光榮在溫州市鹿城區人民法院受審時，對受賄事實無異議，而對于楊光榮推薦的周道聽的產品，其辯護人認為只是推薦，并沒有強制決定非用周道聽的產品不可，而且電柜在使用后也并沒有不良情況產生。楊光榮積極退贓，法院酌情從輕判其有期徒刑10年零6個月。

2004年12月14日上午9點30分，高云光、金建林、李小燕、沙少華等4人低著頭，戴著手銬被帶上法庭。經過一天的審理，法庭于當天下午休庭，楊秀珠這些幫手下場到底如何，法院擇日將進行公開宣判。

誰來管好頭把交椅

至今，涉及楊秀珠案件的人員已經達到了19人，19人在楊秀珠犯案的8年中，竟然無一人站出來，說揭發也好，說監管也好，是我們的監管機制失靈了嗎？

或許這些人中大多數頂著烏紗帽，知道烏紗帽戴上不易，摘下輕而易舉的道理，但這些人唯唯諾諾之下，只是在為一個人效力，只是因為她作為分管溫州市城市建設的副市長，集土地出讓、城市規劃等大權于一身。

“開始有些麻木”，但“逐漸感到了不對勁”，高云光在庭上說。開始就麻木了，這是為什么？因為楊秀珠的霸道嗎？不是，是因為楊秀珠手上的權利，領導讓做什么，下屬就做什么，沒有思考地按照楊秀珠的旨意辦事，長達幾年之久的習慣，能不麻木嗎？但姍姍來遲的覺悟，是他或是他們徹底的醒悟嗎？

在楊秀珠案件中我們隨處可見這種超越制度的絕對獨攬權，干部可以隨意任免、提拔降職。

而楊秀珠在部署出逃計劃的時候，上級領導，下級同事竟無一人發現這一異常情況？即便如此，監督機構已經發現蛛絲馬跡，也沒能控制住她的外逃。在她還能一手遮天的時候，監管制度已經不起任何作用。

反腐這場任重道遠的工作，不應該在“出事”之后，我們才大張旗鼓地來聲討那些腐敗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