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的指標

呂清溫

晚飯后，蓮子到房后菜園了里摘了幾個茄子，裝在塑料袋里，拎著向村長家走去。進了村 長家院門，一條花狗汪汪叫了兩聲，做出進攻的樣子，蓮子故意一哈腰，花狗趕緊鉆進了窩 里。進了屋門，村長盤腿坐在炕沿上沒抬頭。村長已從窗戶看見了來人是誰。村長正用一根 火柴桿剔牙縫，嘴角咧得很大，露出了一側(cè)黃歪歪的爛牙。

蓮子把茄子悄悄放在炕沿上。村長掃一眼那幾個茄子，繼續(xù)剔牙，剔完了左邊剔右邊，剔 夠了，吐了一口痰在地上說：“啥事?”

蓮子沒張嘴臉先紅了，輕聲說：“俺……有了。”

村長故作不解地問：“有什么了?”

蓮子臉更紅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說：“俺……懷上了。”

村長一下從炕沿上跳下來，高聲說：“誰讓你懷上的?沒有你的指標你怎么敢給我整出孩子!”

“俺戴了環(huán)了不知怎么還懷上了。既然……俺想要個指標生一個算了。反正俺也沒生過。 ”

村長不客氣地說：“指標早滿了，你這屬于早婚早育，沒你的份，沒說的，懷上了摳出來 。”

蓮子用哀求的口氣說：“俺就要這一個，你就給俺一個指標吧，都三四個月了。”

村長用毫無商量余地的口氣說：“八個月了也得給我摳出來!”

村長在地上轉(zhuǎn)了兩圈說：“三天后，村里組織‘人流到縣醫(yī)院去，到時候廣播喇叭通知 。行了，你回去吧，我還得開會去。”

蓮子見沒商量的余地了，只好慢騰騰地向外挪步。村長說：“別落了你的東西。”

蓮子說：“頭一茬摘的，給你拿來幾個吃個新鮮。”

村長就不再說什么，低著頭先走出門去。蓮子隨后也跟出來了。

と天后，傍晚，大家都從地里回來了，村里的廣播喇叭噗噗吹了兩聲，響起了村長熟悉 的聲音：“大家請注意，大家請注意，明天上午村委會組織到縣醫(yī)院做‘人流，以下婦女 必須于八點以前到村委會集中。如果誰敢不來，一切嚴重后果由自己負責……”

蓮子聽到了廣播，但沒聽到自己的名字。村長連播了三遍，都沒有自己的名字。蓮子不由 地高興起來，以為村長答應(yīng)了自己的請求。為了證實一下，蓮子來到村委會。村長還沒走， 蓮子說：“俺沒聽到自己的名字，有俺的指標了?”

村長笑笑說：“是，有你的指標了，秋后咱還有個‘引產(chǎn)的指標，村委會研究了，這個 指標留給你了。你再辛苦辛苦給養(yǎng)兩個月。”

起初蓮子沒明白村長的意思，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說：“俺不要這個指標，實在不讓俺生，俺寧愿作掉，也不愿要這個指標。”

村長不高興地說：“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這也是為計劃生育做貢獻，不讓你白遭罪，到時候補助你二百塊錢。而且，明年肯定給你一個指標。就這么這了，你好生養(yǎng)著，別出差劃，‘引產(chǎn)可是硬指標，馬虎不得。”

蓮子悻悻地回了家，和男人把情況一說，男人大罵村長不拉好民炒。但只能在家里罵罵， 村長的命令不敢違抗，何況還有二百元補助，在這個一年只有幾百元收入的窮村子，二百元 也足以讓人動心。

ご喲艘院螅蓮子不再讓男人聽自己肚子里的動靜，做飯下田，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原 來男人每天都要給她煮個雞蛋補補身子，隔三天五日殺只小公雞，為的是生個健康聰明的孩 子。現(xiàn)在，這些都免了，因為肚子里的孩子不再是自己的，那只是暫時寄存在這里，將來也 是沒命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蓮子的肚子越來越顯，走路身子越來越仰。村長每次見了都要掃 一眼她的肚子，然后放心地離去。

一天，蓮子到井臺上打水，腳下一沒留神，踩在一塊石頭上，哎唷一聲打個了趔趄，回到 家，放下水桶就見了紅，當天夜里就流產(chǎn)了。

蓮子在家里躺了兩天，第三天，能下地了，趕緊去了村長家，說明了自己一時不慎流產(chǎn)的 事。

村長勃然變色，罵道：“你他媽真是廢物，實指望你給養(yǎng)個指標，到時候好有個交待，沒 想到讓你給誤了大事，臨時到那去抓!”

蓮子低著頭說：“俺也不是故意的。”

村長說：“眼看到日子了，你給壞了事，我告訴過你好生養(yǎng)著別出差錯，你還是不當心! 哼，明年沒你的指標了，后年你也別想生!”

蓮子抹著淚回了家，她也后悔自己不該不當心，以致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