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一罰十”引起的官司

良　辰

2005年1月6日上午，河南省新鄉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一起民事案件上訴階段進行庭前調查。庭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場面：在法庭上沒有原告和被告之分，原審原告坐在被告席上。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這還得從一件在超市“偷一罰十”的案件說起。

18元逼得少女離家出走

2003年11月6日中午12時許，河南省獲嘉縣位莊鄉前魚池村13歲少女小惠與堂妹小康（均系化名），相約到縣城逛街。途經獲嘉汽車站前面的新運超市時，姐妹倆的目光被各種琳瑯滿目的商品所吸引，一對鄉里來的小姐妹哪里見識過這種場面。當她們在超市里購物時，一個不經意的疏忽，竟然改變了小惠的命運！

在商場出口處，超市的防盜裝置發出嘟嘟的報警聲，“攔”住了姐妹倆的腳步。超市女主管從小惠上衣兜里，搜出了一個標價1.8元的文具袋。按超市的規定，偷一罰十。女主管要求小惠拿出18元罰款，否則就告知家長、學校，打“110”報警。

剛讀初一的小惠哪有那么多錢。姐妹倆商量后決定，由小康出去借錢，而小惠則被扣留在超市里。但是小康在街頭徘徊了20多分鐘后，沒借到錢又回到了超市。

天已經黑下來，超市也該關門了。女主管決定讓小惠到她姐姐的學校去拿“賠款”。但是在和女主管一起去學校的路上，小惠失蹤了。

她到哪里去了呢？小惠的父母徐運國夫婦焦急萬分。然而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12月8日，失蹤一個多月的女兒竟然自己回來了！而讓徐運國更意想不到的是，小惠在見到鄰居奶奶時，竟噌地一下躲進屋里去了，一個推門的小動作也會把小惠嚇得藏在門后面！

小惠怎么了，咋膽小成這樣？是不是得什么病了？徐運國夫婦都覺得女兒不對勁，心里直犯嘀咕。12月11日下午，夫婦倆把小惠帶到了獲嘉縣中醫院。診斷結果出來：神經性恐懼癥，伴有心因性精神障礙，必須住院治療。

超市與農女對簿公堂

徐運國夫婦認為，女兒的病是被新運超市扣留5個多小時之后失蹤引起的，因此超市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小惠失蹤后的11月10日上午，徐運國就找到了新運超市的經理王某，要求超市配合幫助尋找女兒。但是得到的只是幾句硬邦邦的話：“屬于我們的責任我負責，不屬于我們的責任我不負責！”

11月16日徐運國向城關派出所報警，要求責令新運超市協助找人。但超市還是置若罔聞，不予配合。

于是，氣憤難平的徐運國向獲嘉縣的律師事務所進行了咨詢。律師告訴他，超市僅根據“偷一罰十”的告示，要求小惠以18元的價格購買文具袋，違背了我國的相關法律規定。而小惠在寫出書面檢查后，超市工作人員仍不允許她離開，留置她5個多小時，給她造成了精神壓力，以至產生后來的嚴重后果。

在與新運超市協商未果的情況下，徐運國夫婦下決心要為女兒討個公道。2004年7月20日，徐運國夫婦終于走進法院的大門，提起訴訟。

一審結果雙方均不接受

2004年8月9日，獲嘉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樁由“偷一罰十”引起的民事官司。

在起訴書中，原告提出了四點訴訟要求：一、判令新運超市向小惠及父母徐運國、王海榮公開賠禮道歉。二、由新運超市賠償小惠醫療費、護理費、伙食補助費、復校學費5417.07元，精神撫慰金2萬元，共計25417.07元。三、由新運超市賠償徐運國、王海榮交通費、誤工費、復印費、電視點播費2355.30元，精神撫慰金5000元，共計7355.30元。四、新運超市的主管單位河南省新鄉汽車運輸總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法庭認定，新運超市工作人員在最初確認小惠拿了未付款的文具袋之后讓其書寫檢查，進行批評教育的方式并無不當。但超市依據自己規定的“偷一罰十”告示，要求小惠以文具袋價格1.8元的十倍價錢購買，并非法留置小惠5個多小時，明顯違背了我國的相關法律規定。此外，對于一個年僅13歲的農村女孩來說，其心智尚未發育完全，超市工作人員在應當預見小惠可能出現非正常的舉動時而沒有加以防備，存在疏忽大意的過錯行為。新運超市的行為違背了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關于教育與保護相結合的原則。小惠的走失與新運超市的不當處置行為明顯具有因果關系，新運超市應當為其不當行為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

而小惠的父母未盡到監護責任，沒有認真教育好自己的女兒，導致小惠在超市購物過程中出現不當行為，也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

結合侵權的過錯程序、因果關系、造成的后果等因素，獲嘉縣人民法院于2004年10月17日做出一審判決：判定被告于判決生效十日內，賠償小惠醫療費、伙食補助費、護理費等的80%及精神撫慰金3000元，共計9637.70元。案件2249元的受理費同樣由雙方按比例分擔。

判決宣布后，當事雙方都表示要繼續上訴。

二審庭前調解失敗，在法庭上沒有原告被告之分

2005年1月6日上午，新鄉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對此民事案件上訴階段進行庭前調查。由于在一審中原告和被告均不服判決，雙方都有上訴，因此在庭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場面：法庭上沒有原告和被告之分，小惠及其父母和律師都坐到了被告席上。

小惠的特別授權代理人武良明律師明確表示，對一審判決的賠償數額不能接受，并對一審法院的價值取向不明朗、沒有給予未成年人這一弱勢群體充分的司法保護深表遺憾。

武律師認為，對于沒有任何購物經驗的小惠來說，1.8元的文具袋引起的風波，嚴重影響了她以后的學習、生活。小惠至今仍輟學在家，心理陰影可能會伴隨其一生。

他還就新運超市“偷一罰十”的規定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強調這是典型的“霸王條款”?！断M者權益保護法》第24條明確規定，經營者不得以聲明、通知、店堂告示等形式做出侵害消費者權益的規定，包含有上述內容的，不具有法律約束力。從行政處罰的設置權來看，法律并沒有賦予超市這一經營主體行政處罰權。超市單方面“十倍罰款”的規定，明顯沒有法律依據。

新運超市及其主管部門河南省新鄉汽車運輸總公司的特別授權代理人，則針對案件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此案不適用于《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一方面小惠在超市拿了文具袋沒有主動付款，已經由單純的消費行為轉化成侵權行為；另一方面超市“偷一罰十”的店堂告示是對惡意消費者的一種警示，并不影響正常消費者的消費購物。關于精神賠償方面，小惠出現精神性疾病是在2003年12月初，距離她被超市工作人員送走時的2003年11月6日有相當長的時間間隔，這一個多月內她還可能有其他的經歷。所以小惠的精神障礙，不能認定完全是由超市的不當行為造成。

由于小惠及其父母提出的2.5萬元索賠與新運超市方愿意承擔的3000元賠款額度差距太大，法院當庭的調解失敗。

律師觀點：“偷一罰十”不是商家保護傘

惡意盜竊另當別論，而對于普通顧客來說，誰也不敢保證在超市購物時不出一點差錯，可以說“偷一罰十”涉及千家萬戶。因此，這個官司雖然“不大不小”，意義卻非同小可！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孫振魁律師結合本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和其他超市一樣，新運超市也有這么一個“偷一罰十”的店堂告示，正是它引發了本案。該告示是否合法？

一般說來，對“偷”應當根據數額及造成的危害分三種情況處理：數額較大，對社會造成了嚴重危害的，就構成了犯罪，應當依據刑法處罰；數額達不到較大，對社會造成的危害尚不嚴重，屬于治安處罰的范疇，可追究其行政責任；數額較小，對社會沒有造成多大危害，即達不到治安處罰程度的，應當對行為人給予批評教育，在經濟上填補受害人的損失。

本案的所謂“偷竊者”,只不過是一位13歲的小女孩，其數額僅1.8元，且被偷的物品已經追回，顯然屬于第三種情況，對行為人給予批評教育即可。即使屬于第二種情況，該偷竊行為應當受到治安處罰，新運超市也沒有處罰權，因為治安處罰的實施主體只能是行政機關。

民事主體能不能設定罰款？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罰款只能由法定的主體依據法定的程序設定。所以，“偷一罰十”的設定是違法的，其設定者更沒有處罰權，它顯然因其違法而無效。

本案留下了較多的思考。其一，商業經營者應當怎樣既保護自己的權益，又不侵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如果發現有偷竊行為，應當根據不同情況分別做出處理。其二，作為不良行為的行為人，應當真誠地檢討自己的錯誤，特別是未成年人，應當如實告知其監護人及其聯系方法，這樣便于問題的及時解決。其三，作為未成年人的監護人，要特別注意教育未成年人的方法。平時要加強正面教育，千萬不可濫施暴力，很多悲劇都是因孩子對家長的畏懼導致的，這樣慘痛的教訓不可不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