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蕪等
考驗
袁蕪(安徽)
代縣長接受“考驗”,常委會上一起“演戲”,本以為考驗“成功”,哪知考驗在“戲外”。趙鄉長聽人講故事,聽到最后沒結局,不知道“白胖子”是誰,其實就是他自己。
張三代理新倉縣的縣長已經整整十個月了。張三做夢都想把這個“代”字抹掉。這個想法很正常。張三知道要想去掉“代”字,最充分的理由就是個人政績。可政績是想有就會有的嗎?政績是干出來的。新倉縣沒有一個像樣的企業,農民種田積極性空前低落,畜牧副業更是無從談起。在這樣的縣干出政績的難度可想而知。轉眼到了年底,張三知道關鍵時候到了。沒有政績的張三嘆息著提醒自己:不求有功但求穩定,一切隨其自然吧。
就在這天夜晚,張三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張三拿著話筒神色緊張地不住點頭,那表情不像是打電話,而像是兩人在小聲面談。
次日下午,縣委召開常委會。出席會議的除縣委常委外,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老劉也列席參加。會上主要是討論和通過新倉縣明年的工作計劃。其中《街心廣場實施方案》也被同意列入計劃之內。坐在一邊始終沉默不語的張三,忍了又忍還是嚴肅地說:面對許多鄉鎮公路不通和全縣沒有脫貧的嚴峻事實,我們卻要花幾千萬塊錢去建什么街心廣場,這是不是太脫離實際了?是不是不符合縣情、民情?我建議這個方案就不要列入明年的工作計劃了,應當把有限的錢投資到更需要的地方去。說完,張三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劉副部長。
縣委一把手微笑著望著他,緩緩地說:老張呀,你也是老同志了,應當知道少數服從多數這條起碼的道理吧?九個常委中除你沒舉手之外,全都同意了,能說大家都比你水平低覺悟差嗎?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做解釋了,街心廣場就定為明年主要工作之一了。你有想法也正常,可以保留意見嘛。
張三像是非常激動似的猛地站了起來,大聲地說:我認為這個工程是典型的不切合實際的政績工程、花架子工程、面子工程,勞民傷財。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在座的諸位難道就真的看不到了嗎?我敢說,每位常委都心知肚明,可為什么就沒有人理直氣壯地反對呢?難道非得等到老百姓戳著我們脊梁骨罵了才能清醒嗎?
張三越發火越反對,常委們好像是越冷靜,大多微笑著看著他。劉副部長沒有笑,縣委“一把手”也沒有笑。沒有笑的“一把手”拉著臉說:老張,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休怪我當著劉部長的面講你不愛聽的話。“一把手”敲著桌子冷冷地說:你現在可是最需要政績的“代縣長”呀,街心廣場建成之后,整個新倉縣城的面貌煥然一新,你不覺得自己的臉上也光彩嗎?老實說,建這個工程的直接受益者并不是我們其他常委,而是你。
張三一聽更火了:如果是急于要政績想抹掉這個“代”字,就昧著良心同意建這個工程,那我寧可永遠“代”下去,哪怕再回到原來的學校教書,也決不會舉手同意。因為這樣,我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說完,張三氣憤地拂袖而去。
張三走后,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一陣掌聲。“一把手”不無感慨地問劉副部長:老張今天的表現你還滿意吧?
始終一言未發的老劉一臉高興的樣兒,連說好、好、好!然后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張三同志代縣長快一年時間了,按道理講他現在最需要政績,也是最浮躁的時候。可他面對不合理的政績工程卻異常冷靜,難得呀難得。說到這,老劉微笑著感謝大家,說今天大家配合得很好,戲演得很成功。尤其是“一把手”同志,簡直就是超一流演員,我代表市委組織部再次感謝大家。至于張三同志的“代”字問題,我回去會如實匯報的。
這件事到這里本該結束了,沒想到當天晚上老劉正準備坐車回市里時,張三從一旁閃了出來,說:劉部長我要和你單獨談談。立在一旁熱情相送的“一把手”,知趣地招呼一聲就先走了。
老劉說好呀,干脆你也上車吧,我們在縣城邊轉邊談。
張三上了車。
你要跟我談什么呀?你今天的表現很不錯嘛。老劉笑著說。
我正要和你談這件事。張三非常誠懇地說。我要跟組織上說實話。早在開這個會的前一天,我就知道你們要通過這個形式來試探和考驗我了,是“一把手”事先將這秘密告訴我的。
真的?老劉非常震驚地問。
張三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后輕聲說:我知道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組織上以后,對我們的“一把手”不利。我想說的是,你們千萬不能怪罪他,主要是我和他這些年合作得非常默契非常愉快,他不想使我落選罷了。
沒想到張三的話剛剛落音,老劉竟哈哈大笑。那朗朗笑聲在不大的車內空間里久久地回蕩,笑得一旁的張三莫名其妙。笑夠了,老劉才無比輕松地說:老張,是我事先讓“一把手”向你透露的,真正的底牌不是你在會上如何地慷慨激昂,而是看你可向組織上講實話。現在有些干部很會陽奉陰違呀,一二把手關系微妙,遇到事情互相推諉甚至拆臺,哪里還有精力抓工作喲。你經受住了考驗,我向你祝賀。老劉有力地握住張三冰冷的雙手。
張三下車后,縣城已經萬家燈火。本該一身輕松的張三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他想了很多……他甚至無比懷念當初在學校教書的那些日子。
白臉胖子是干啥的
王松平(湖北)
趙進剛當鄉長這年,在栗河村調查時,一位故事簍子向他講了一個小故事。
故事說的是清朝康熙年間,江南某地有位榨油坊老板過七十大壽,為添喜慶,設下擂臺,比誰會榨油。他將一條新毛巾用油浸泡一個時辰,誰若能把里面的油擰得一滴不剩,就可當場得到百兩賞銀和三十斤香油。
開擂這天,來了不少人。比賽開始后,一位彪形大漢跳上擂臺,雙手一抱拳,打雷似的自報家門:“在下是個鐵匠,獻丑了。”說完,伸手抓過毛巾一抻一繞,如扭麻花般,雙手用力猛一擰,毛巾里的油頓時“嘩嘩”直淌,繼而油流得越來越細,最后在“滴滴答答”的響聲中悠然而止。眾人見此,頓時一片贊嘆聲,鐵匠好不得意,站在一旁。
可是鐵匠笑容還沒消失,突然一位年過半百的光背小老兒縱身跳上擂臺,二話不說,扯過毛巾就往背上一搭,恰似“二郎擔山”,那本已被擰得干干巴巴的毛巾,又滴答出一串油來。鐵匠霎時呆了,沒了神氣,耷拉著頭下了擂臺。小老兒展開被擰成麻繩狀的毛巾,沉聲說道:“鐵匠師傅的手勁大,嘿嘿,我石匠也不差吧?臺下諸位若有不服的,敬請上臺賜教。”
不少人被激怒了,紛紛登臺擰油毛巾,但一個個走馬燈似的,打個轉身又都下了臺。那毛巾已似暴曬過的干柴,任你用盡吃奶的力氣,也休想再擰出半滴油來。擂臺負責人靜觀了一會兒,見沒動靜,就宣布道:“如果再沒有上臺的,石匠師傅就是今天的勝利者。”話音未落,臺下忽然有人喊道:“莫急,我來試試!”眾人聞聲一看,只見一位頭戴儒巾,衣著華麗的白臉胖子慢吞吞地走上擂臺。人們見他這個熊樣兒也想打擂,哄的一聲都大笑起來。白臉胖子不急不惱,一上臺就用左手舉起干毛巾,右手順勢往下一捋,乖乖,真個是好手段,不見他用一丁點兒力氣,就見一大股子油,“嘩”地一下從毛巾里流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油流出的一瞬間,他一張口便接著了。臺下眾人大驚,擂臺負責人也深感意外,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好半天才醒過神來,上前說道:“這位爺,神力,神力呀!請問在哪個行當做事?”白臉胖子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唇,賣了個關子,反問道:“你說呢?”
趙鄉長正聽得入神,不料故事簍子抱著的小孫子哭鬧著要走,故事簍子只好笑笑說:“趙鄉長,對不起,回頭再講吧。”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這當兒趙鄉長也猜猜看,那白臉胖子是干啥的?”趙鄉長是個故事迷,當然想猜猜看,于是回道:“好,我想想。”趙鄉長回鄉后,一直在想這個白臉胖子是干啥的,也沒想出個準。幾天后,趙鄉長又去栗河村找故事簍子,可故事簍子在幾天前去省城女兒家做客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趙鄉長天天有開不完的會,吃不完的宴席,批不完的報告,受不盡的邀請,還有收不完的禮。這一忙乎,也就把這個故事忘到爪哇國去了。
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了。忽然有一天,趙鄉長被縣紀委“請”走了,不久趙鄉長因貪污公款,行賄受賄,被開除黨籍,撤銷職務,關進鐵窗。在鐵窗里心靜下來了,他不由忽地想起了三年前沒有聽完的那個故事,又想知道那個白臉胖子到底是個干啥的。這天,他老婆來獄中探他,趙進就請求老婆務必把故事簍子請來,他想把那個沒聽完的故事聽完,不搞清那個問題,他在牢里也不安心。老婆說:“你這個傻瓜,到現在還不明白啊?白胖子那么能榨油,當然是個當官的啊!那故事簍子是罵你呢。”
趙進恍然大悟,拍拍自己腦門說:“唉,當時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呀,鬼迷心竅!”老婆埋怨道,“若是早明白了,還會有今天這種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