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戰事（組詩）

張國明

我們在秋季打過仗

我們現在還無法學會

成熟并且衰老

有誰比我們對自己的感受

更為真切

陌生的日子一晃而過

最終打動我們的

只能是最初的向往

陽光一棵一棵長

日子一粒一粒熟

季節在我們生命之河久久停留

河面上游動著我們新鮮的影子

紅魚般順水而下

兩岸之間

是我們盛開的視野

我們中間少過誰

下一個季節還會少誰

這些無花之果

頑強拍打著我們記憶的兩岸

像迎流而上的成熟氣息

緊迫而執著

像河岸與河流

同生共死

秋天只是一季

而我們

何止盛開一次

懷念天空

那是昨日的天空

明朗而平靜

只有一種色彩緩緩流動

構成天空與我們之間

永恒的高度

天空保持著它的神圣

我們捍衛著它的神圣

這樣就構成了

我們與天空之間的生命維系

當那個蒼老的聲音擦肩而過

我們在天空下揮手告別

沿著槍刺的方向

穿過叢林和山谷

距我們的家園

越來越遠

家園里有我們的女人

美麗而古樸

她們善于在憂郁中

像水草一樣更換四季

無論我們離去多久

始終保持

原始的姿色

在天空下成長并且死亡

是我們共同的使命

等待天明

現在他倚著山巖喘息

后背有些發涼

弄不清滲出血來的是巖石

還是身體的某個部位

所以他隱隱約約感覺到

黑暗的壓力

四周一片漆黑

時而從對面山頭

噴射出的火焰

被空氣擠壓出一串尖叫

像他手中暗紅的槍管

在雨中

騰起一些白色的煙靄

現在他半倚半靠著山巖

等待天明

像那只錯吃耗子藥的軍犬

伸直前腿和后腿

忠誠地等待主人

彈孔

在塹壕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活著

他只清醒過一次

對周圍的人說

有七個彈孔

沒有人表示驚詫和懷疑

還有什么

比洞穿自己的肉體

更使自己刻骨銘心的呢

于是醫生去尋找

并修復它們

結果它們是八個

而不是七個

沒有人過多地注意

這個結果

沒日沒夜地困擾著他

比疼痛更難忍

他老是問：幾個

并且在吞食藥片時

數了又數

生怕它們

與彈孔的數目相符

他就這樣反反復復地數著

卻再也沒有數準過

沙漠之狐：隆美爾元帥

應該去懷疑那些

懷疑我的人

這句名言誕生之后

一輛納粹牌高級轎車

載著陸軍元帥的手杖

和一粒劇毒制品

悄悄馳離

赫爾林根山莊

隆美爾這次的使命是——自

殺！

國葬在四分鐘后如期舉行

正如隆美爾使歐洲人

產生的一連串

與之功勛有關的錯覺一樣

隆美爾使德國人產生的錯覺是

他創造了死

隆美爾一生都在創造

如果他打算幽默一下

只要搞一次小小的進攻就足夠

了

意大利或者法國女人

甚至狂熱地認為

隆美爾能夠在坦克上

煎雞蛋

隆美爾只有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就是他本人

隆美爾只有一個情人

這個情人就是他本人

無論何時何地

隆美爾都只有一個對手

這個對手就是——隆美爾本人

沒有任何民族

愿意忘掉一位真正的英雄

于是隆美爾說了

好吧我忘掉自己

坦克

這龐然大物！

飽滿的屁股傲慢地上翹

奔跑的姿態銳不可擋

異常的鼻子，越伸越長的拳頭

大象的家族人丁興旺

異常的事物

總是徒有虛名

坦克隆隆馳過

戰爭的巨齒是一扇紫檀門

這不速之客，沒教養的家伙

寧肯被和平的柔韌碾碎了

也不肯敲一敲那扇

寧靜的門

打過仗的人都這樣

你被身邊這個女人扯著

不知道你們現在去哪里

一路幾乎全是綠燈

你們走得從從容容

這使你有機會

看一看這座新建的城市

新建的交通指揮臺

新建的交通規則

新建的漂亮女人

新建的孩子們

你覺得新鮮而幸運

身邊的女人像汽車喇叭

總是提醒你這樣那樣

多少有點掃興

你拎著她半截身子

為她買汽水和面包

并且吃驚地發現

這女人的肚子

比一只垃圾箱大許多

這使你對下一段路程

感到恐懼

你們相識只有三天

任何人都能看出

你不是一個熟練的男人

眼神飄忽不定

舉動不夠瀟灑

缺乏自信

你臉上一條蟲子似的槍傷

也使你顯得來路不明

但是你只能這樣

準確無誤的只有女人

你褪下軍服之后

只能與她們一起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