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走訪天津市殯葬品市場,發現已有紙制“偉哥”出售。這到底是對今人性享受的炫耀,還是對先人性損失的補償,難以定論。
海明威這個名字似乎有些魔力,總是叫心熱手癢。傳奇已留世,感慨盡由人。分明是些陳跡,偏能催生新解。
2002年1月13日,海明威獲諾貝爾獎名著《老人與海》主人公桑提亞哥人物原型——104歲的格雷戈里奧·富·恩斯特,在古巴首都哈瓦那郊區小漁村科吉馬家中去世。第二天,全球共有27家網站發布了同一張問卷——
有一個人,他幾乎什么都有。論地位,他是享譽世界的大師級人物;論榮譽,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論金錢,他的版稅在他成名之前就已使他成為富翁;論愛情,幾乎每一個女人都喜歡他,都愿意給他奉獻一切;在他的國家里他享有充分的自由,他愛到哪兒旅游就到哪兒旅游,哪怕是敵對的國家。總之,他是一個令世人非常羨慕的人,可是,在他獲獎后不久,卻用措槍結束了自己62歲的生命。而他的一位朋友——一個靠出海打魚為生的漁夫卻悠然地頤養天年,請問為什么一個擁有一切的人選擇了死亡,而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選擇了活著?假如你已經知道了答案,請發給我們,我們愿把它刻在這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墓碑上,因為他的墓碑至今還空著。
海明威的墓碑上只有“厄內斯特·米勒·海明威,生于1899年7月21日,死于1961年7月2日”寥寥數字,鐫于墓碑下部。恰如一幅中國畫,空白處有待題款。
求解人生方程式,從來不乏熱心人。問卷貼出后,每家網站日均得到回復400多條。其中被認為適合作海明威碑文的有三條:
一、墓碑的正面寫道:人生最大的滿足來自于對目標的追求。
墓碑的背面寫道:一個人一旦在他從事的領域達到頂峰,就會產生一種寂寞感,這種寂寞感所帶來的迷茫和絕望足以把他送入天堂。
二、墓碑的正面寫道:成功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
墓碑的背面寫道:人人都追求成功,其實成功的背后往往隱藏著魔鬼,只有失敗的背后才是—個救命的天使。
三、墓碑的正面寫道:無話可說。
墓碑的背面寫道:生命是一件太好的東西,好到無論你選擇什么方式度過,都像是一種浪費。
解鈴還需系鈴人。倒是富恩斯特之子此間公布的一封信,最受人關注據說信是海明威去世前一天寫給老漁夫的,并交待讓其幫刻在墓碑上。信中寫道:人生最大的滿足不是對自己地位、收入、愛情、婚姻、家庭生活的滿足,而是對自己的滿足。字面清晰,內蘊曲折。畢竟人生的滿足須在諸多方面體現,抽象的“對自己滿足”無從談起。不過大徹大悟味道,倒是蠻濃。與其遺囑所述“我所有的希望已破滅,我那意味著一切的天賦如今已拋棄我,我輝煌的歷程已盡,為維護完美的自我,我必須消滅自己”對照,判若兩人。或許海明威內心世界已呈兩極對立狀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不是海水將火焰撲滅,就是火焰把海水燒干,當然信件內容未必就是海明威心境的直接坦露,因為事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天知道海明威會不會如卡夫卡所言:“我寫的不是我說的,我說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應該想的,如此直至晦暗的深處”。
美國佛羅里達州南部小島基吉韋斯特城,是海明威生活并寫出《喪鐘為誰而鳴》的地方。“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這里每年?月都要舉辦大型“海明威節”,“海明威模仿大賽”始終是節日里的重頭好戲。來自全美的各路參賽者,無一不是精神抖擻,隨時可持措槍的強悍模樣:一臉海明威式絡腮胡子,叼著墨西哥產粗大雪茄,臉泛紅光,頰露朗笑。若是海明威在世,恐怕也會驚訝世間居然有這么多人長相酷似自己。錢鐘書先生說過:“作為社會動物,必然塑造自己的公開形象,表現自己為某種角色。誰也逃避不了這個終身致力的制造和維修工作。”海明威生前的角色,無疑是屬于“硬漢”的:“傲慢、冷漠、玩世不恭、不近人情、打獵、捕魚、追逐女性、和斗士廝混(海明威寫過三本斗牛術專著)、在公共場所打架等等”,皆可為證。
可惜,再生猛的“硬漢”,終究由血肉之軀構成,其“軟肋”早晚會被人觸及。“一個敏感的人硬要充硬漢”,英國作家詹姆斯·喬伊斯評說海明威一針見血,不留情面;所謂“丈夫氣概”,無非是些“像假支票一樣的東西”,同為“迷惘一代”的代表作家菲茨杰拉德之妻扎爾達,也是直言不諱,敢揭老底。這就準免勾起世人的好奇:如果海明威舉手投足確有作秀之嫌,其動機是什么?
直到2000年7月,肯尼思·林所著新海明威傳記出版,才為解密海明威內心世界提供了一把鑰匙。原來海明威成年之后,很長時間為ED(勃起功能障礙)所困擾,以至他與幾任妻子的關系與相當一部分家庭生活受害頗深(參見文匯出版社2002年8月出版《當代歷史之謎》相關章節。漓江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法國人伊莎貝爾·布利卡編著《名人死亡詞典》中亦有明確記載)。“硬漢”形象的塑造,表面上與“男子漢的虛榮心”有關,其實不過是個障眼法。用“硬漢”之“硬”,來掩飾自身“硬件”之“軟”,才是問題的關鍵,也是謎團的謎底。于是,小說《老人與海》便成為海明威私生活的一個隱喻。他用虛擬的、與現實世界沒有關聯的“大海”作為英雄用武之地,以苦苦爭斗、戰而勝之的榮耀來安撫自己疲憊不堪的心靈。
幾乎同“人類失去聯想,世界會變得怎樣” 一樣難以設想,作為局外人,誰都無法省察海明威彼時心境的悲悵與蒼涼。做女人“挺”好,做男人也“挺”好。同樣是“挺”,部位不同,感受也不同。女人詮釋性感,男人體驗快感。女人有了“難言之隱”,或可“一洗了之”;男人身染“難言之隱”,卻難“一哥偉之”(“偉哥”問世時,海明威已辭世多年)。糖尿病、肝硬化、高血壓一類老年病,固然可以使海明威郁郁寡歡,卻不見得會讓海明威心理崩潰,產生幻滅感,惟有ED一病,最容易讓男人失去生活信心。海明威曾同一位作家在公開場合大打出手,只因那人對他患ED有所議論。海明威還曾多次要求為其診治的羅姆醫生,永遠不要向世人披露其病情真相。
盡管在《老人與海》中,海明威寫出了他的經典名句:“一個人并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但他的精神是不可戰勝的。”可惜海明威本人未能成為踐行者。1961年7月2日,海明威用一支12毫米口徑的雙管英式獵槍,打飛了自己的頭蓋骨,以至于是用槍口抵住額頭還是塞進口中已無從辨別。一個天才作家,生時牽引公眾視線,死電留下難解謎團。或許海明威之死,從一個側面證實馬林諾夫斯基所說:“自亞當和夏娃以來,性沖動就一直是絕大多數煩惱的根源。”當性沖動和性實現之間的張力超出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行為自制能力,悲劇的發生就在所難免了。即使是“硬漢”海明威也不能例外。盡管這是一個人們不大情愿接受的結論。在美國的文化背景中,自殺意味著承認不能再繼續應付人生。顯然,這既不符合海明威形象的外表,更遠離了海明威的內心。
2004年清明節前夕,新華社記者走訪天津市殯葬品市場,發現已有紙制“偉哥”出售。這到底是對今人性享受的炫曜,還是對先人性損失的補償,難以定論。我倒是覺得,在海明威紀念儀式上,要是有一瓶“偉哥”出場,還真有點“雪中送炭”的意味。至于海明威的墓碑,有銘不如留白。理由很簡單:任何一種墓志銘,如果不能直抵墓主內心,與其訴說,何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