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甘羅

文信侯(秦相呂不韋)欲攻趙，以廣(擴張)河間(趙地，在今河北省)，使剛成君蔡澤事燕(到燕國做特使)，三年而燕太子質(zhì)(古時派太子居到別國以表信賴)于秦。文信侯因請張?zhí)魄貙⑾嘌?做燕國宰相)，欲與燕共伐趙，以廣河間之地。張?zhí)妻o(推辭)曰：“燕者，必徑于趙，趙人得(捕獲)唐者，受百里之地(趙王對捉拿張?zhí)频姆赓p)?！蔽男藕钊ザ豢臁Ｉ偈?秦官名，近侍)甘羅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質(zhì)矣。今吾請張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羅曰：“臣行之(我可以讓他成行)?！蔽男啪橙ピ唬骸拔易孕兄豢?，汝安能行之也?”甘羅曰：“夫項橐(tuo，傳說難倒孔子的神童)生七歲而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歲于茲(這兒)矣!君其(語氣詞)試臣，奚(疑問代詞)以遽(ju，急速的)言叱也?”

甘羅見張?zhí)圃唬骸扒渲?，孰與(與……相比)武安君(秦大將白起)?”唐曰：“武安君戰(zhàn)勝攻取，不知其數(shù)；攻城墮邑，不知其數(shù)。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备柿_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與(嗎)?”日：“知之?！薄皯?yīng)侯之用秦也，孰與文信侯專(專權(quán)，獨斷)與?”曰：“應(yīng)侯不如文信侯專。”曰：“卿明知為不如文信侯專歟(語氣詞)?”曰：“知之。”甘羅曰：“應(yīng)侯(秦前丞相范雎)欲伐趙，武安君難(畏懼)之，去(離開)咸陽七里，絞(白起被秦王賜死)而殺之。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處矣?”唐曰：“請因孺子(后生)而行!”令庫具(準(zhǔn)備)車，廄(馬圈)具馬，府具幣，行有日矣。甘羅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zhí)葡葓筅w?！?/p>

見趙王，趙王郊迎。謂趙王曰：“聞燕太子丹之人秦與?”曰：“聞之。”聞張?zhí)浦嘌嗯c?”曰：“聞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zhí)葡嘌嗾?，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則伐趙，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也。今王赍(ji，贈送)臣五城以廣河間，請歸(送還)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立割五城以廣河間，歸燕太子。趙攻燕，得上谷(燕地，在今河北張家口一帶)三十六縣，與秦什一(十分之一)。

搖唇鼓舌無本萬利，在今天已不是稀罕事，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做起來卻易如反掌，則足以令人瞠目結(jié)舌。況且，那還是關(guān)乎土地與生命的“大買賣”!《戰(zhàn)國策·秦策五》記載的這段史實，能帶給我們一些什么教益呢?

秦將張?zhí)婆略廒w人擒獲，違拗丞相呂不韋讓他出使燕國的安排。 呂不韋心下不爽卻也無奈，甘羅站出來，自薦去“做思想工作”，遭呂不韋申斥。這種“國際”紛爭的背景下，讓“大人物”呂不韋都為難的局面，一個十二歲的“孺子”能有幾多作為?本文起筆陡生懸念，把讀者的“胃口”高高吊起。

蔡澤的三年“苦修”，好不容易騙得燕王以太子丹“質(zhì)于秦”換得“張?zhí)葡嘌唷钡挠欣置?，莫非就因張?zhí)频凝斂s而功虧一簣?甘羅的挺身而出大有平地驚雷之感，呂不韋的反應(yīng)與甘羅的自信形成了第一對矛盾，而甘羅以項橐難孔子的典故已露出了他與年齡不符的機鋒，也帶起了一抹希望的曙色。

甘羅對張?zhí)七B續(xù)的設(shè)問：張?zhí)票劝灼鹑绾?、范雎比呂不韋如何，兩問之后，又都有一認(rèn)定性的詰問，都體現(xiàn)了甘羅的有備而來、胸有成竹。當(dāng)這兩問連綿導(dǎo)引的邏輯關(guān)系不容回避地展列出來時，張?zhí)茷橹鄯x者亦折服，一個小縱橫家的形象就昂立在字里之間。甘羅的詰問，言簡意明，刀刀見血，結(jié)論是天成的。隨后“庫具車．廄具馬，府具幣”則是行云流水通達(dá)順暢，一貫而下。此時，懸念釋然，連呂不韋也豎起了大拇指！然而，此文緊咬不放，奇峰突起，驟然宕開一層——

甘羅毅然請纓出使趙國為張?zhí)谱鱿嚷?。有了前面的旗開得勝，讀者的疑慮自會少一些，但畢竟是到敵國去，萬一有個閃失將前功盡棄。而甘羅仍是以有力的質(zhì)疑，推導(dǎo)出令趙王膽寒的結(jié)論，這時，甘羅勝券在握已是必然。這一收尾，可看成是“虛驚一場”，“錦上添花”。

剖析甘羅的成功，對不同的敵我雙方，他采用的幾乎是同一“招術(shù)”：利益原則。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張?zhí)瓶钟诒悔w人拘捕是正常的，而呂不韋也確實難保張?zhí)频膿?dān)憂不會降臨。開篇的矛盾是極客觀的，給甘羅造就了巨大的障礙。而甘羅則是游刃有余地化解了這一尖銳的沖突，促成張?zhí)啤白赃x”入燕，正是甘羅利用了人性中“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的一面，當(dāng)然要張?zhí)七x擇冒險出行，而不是坐以待斃。

隨后，甘羅又讓趙王自己權(quán)衡利弊。趙王在這小小使臣布下的“二選一”中，乖乖地抽了一張牌，這是張“吃小虧占大便宜”的王牌：送五城而得數(shù)倍之酬。最大的贏家莫過于秦國，不費一兵一卒，坐收漁利。

本文是《戰(zhàn)國策》數(shù)百篇中的一篇，呈現(xiàn)了這部奇書的本質(zhì)特色，戰(zhàn)國時代往來于諸侯國之間的縱橫家伶牙俐齒，咄咄逼人又邏輯縝密以理服人的咤叱風(fēng)云的神采，由此可見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