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山海經》和孩子們相遇

時至今日，我們發現，來自遠古神話的提問，非但沒有失去生命力，反而由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日益緊張，具有了更加深刻的意義。我們似乎有必要再一次深思來自遠古的困惑與探索，再一次認識神話作為一種精神資源的價值。我以為，只有基于這樣的思維背景，才能真正理解薛濤在其幻想小說新作《山海經新傳說ABC》中的苦心經營。薛濤以極其嚴肅認真的態度去重讀、重寫古代神話。在這個過程中，他一定被古人穿透數千年的思維。

被智慧所折服，一定被遠古神話所孕育的巨大思想寶藏所震驚，所以他在寫作遠古神話的新傳說時，不敢有一點點戲說的輕薄，他簡直是以一種神圣的近乎悲壯的心情，講述著他所感悟、所理解的精衛、夸父和盤古，正如作品中“塤”的旋律。

在生命的世界中呼喚平等，對生命尊嚴的禮贊與歌頌，正是薛濤這套系列幻想小說的主題。這一主題在第二部《夸父與小菊仙》中，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現。人與自然、古代與現代在生命的祥和氣氛中，融為一體。在《精衛鳥與女娃》中，女娃背石填海，是為了戰勝隱藏在礁石下的兇殘貪婪，濫施暴力的“煙鬼”，生命的意義和尊嚴在女娃的奮爭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盤古與透明女孩》是三部作品中，寫得最為凝重的一部。廢棄的游樂場，處處可見現代工業文明對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破壞的痕跡。統治著這個游樂場的是邪惡的黑蜘蛛，它可以把人的精神奪走，使之成為自己的傀儡。當年開天辟地、力大無比的英雄盤古，也無力拯救這個顛倒的世界，只能躲在小小的蛋殼里。這幅悲涼的圖景，不由得使人與問題多多的當今社會產生自然的聯想。

如果把這三部作品放在一起考察，我們會發現，作品A《精衛鳥與女娃》浪漫，作品B《夸父與小菊仙》抒情，作品C《盤古與透明女孩》悲壯。但寓意的深刻并沒有影響這組幻想小說的可讀性，作品對幻想小說主人公小瓦和小當的刻畫，充滿了童趣和生活氣息。兩個可愛的男孩，他們厭倦廠平淡枯燥的學校生活，渴望冒險，渴望探尋生活的奧秘，他們總是能在成人世界忽視的角落里，發現奧妙無窮的幻想世界，譬如校園外一片略顯荒涼的草坪，城市中一個人跡罕至的花園，城外一處廢棄的游樂場。在這些地方他們進入時空隧道，與遠古神活中的人物女娃、夸父、盤古相遇。神話中的古人也并不顯得陌生，女娃在變成精衛鳥之前，是一個穿著時尚、性格開朗的小學高年級女生，夸父則是一個前衛的滑板少年，只有盤古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但大多時候他非常非常小，躲在一枚雞蛋一樣的東西里面”。作者之所以這樣處理神話人物的形象，是基于原始先民與我們有著相同的生命感悟這一認識，既然意相同，形相似，又何妨?譬如夸父，他去追逐太陽，是與時間賽跑，是想延展自己的生命；滑板少年也是在和時間賽跑，在風一樣的飛翔中，他們同樣體驗到生命與之升華的興奮與喜悅。因此，把夸父比作當今的滑板少午，有何不當?

神活是人類童年的作品，幻想故事是當今兒童的精神食糧，二者原本就有著密切的血緣關系，后者借鑒前者的藝術經驗，應為情理之中的事情。薛濤的這組作品做了這方面的嘗試，作品的主旨在于使古代神活精神復活，在心靈上與古人對話，作者確信，這種對話是可能的，這種復活是有意義的。兒童文學的閱讀對象是兒童，但這并不影響它可以具有高層次的思想價值，事實上經典兒童文學作品思想價值與任何一部文學名著相比都毫不遜色。《海的女兒》、《彼得·潘》、《小王子》、《白比姆黑耳朵》這些兒童文學的經典所蘊含的人生哲理和對生命的徹悟，令每一個閱讀者都感到心驚。它們既是兒童的，也是全人類的。閱讀薛濤的這組幻想小說作品，讓本已遠久的上古神話與孩子們在日常生活中狹路相逢，其意義自堪玩味。

(張蟯傘摘自2004年11月7日《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