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時代的游俠江湖

我并不知道我們這個年齡段為什么被稱為天藍時代，我想發明這個稱呼的人一定是個大人，大約是緬懷一下自己的從前，再對比我們的現在，以為我們就是在藍天下快樂翱翔的一代人。

一

我15歲，初中二年級。

在父母、鄰居、老師的眼里，我一直是個乖孩子，不逃課不打架，向來是學校里的三好學生。

父母看我的眼神總是嘉許而欣慰的，但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早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希望自己能在藍天下自由翱翔，遠離別人的指揮和掌握，真正地生活在天藍時代。

電視里熱播著央視版的《天龍八部》，我好想讓自己化身其中，帶一匹駿馬，遨游天下。我常想，在那青山綠水詩情畫意的大理，我可否化身為那行走江湖的段譽呢?

二

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某一天，我忽然不想只在夢中馳騁，決定以行動來實現我的夢想。我翻出平時積攢的零花錢，留下一張紙條：我走了，不用找我，我會回來。然后收拾了簡單的行裝，義無反顧地離開家，來到了大理。

從前我只在金庸的筆下感受過大理，當真正走近它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了那股甜甜的包含著無限江湖風景的海風。行走在大理古韻十足的街頭，攀爬在蒼山奇偉的山坡上，徜徉在洱海如夢似幻的美景中，所有從前的想像逐漸在我的眼前生動起來，我忽然淚流滿面。

同屋的沙陽是個奇怪的人，我對他的好奇，是因為他的來無影去無蹤，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還因為，面對如此美麗的景色，他竟無動于衷。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我的問詢得到了他這樣的回答，一個富含哲理的回答，可我不懂。

“你呢?”他突然問我，“你看起來像是上中學的年齡，一個人到大理，為了什么?”

我笑笑：“為了尋找我的江湖夢。”

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就這樣拋棄了你的家人、你的學業?就是為了你所謂的江湖夢?”

我的心有一種莫名的悸動，是啊，我就那么痛快地離開了家?爸爸媽媽現在是怎么樣了?

“你是做什么的?老看你來去無蹤很神秘的樣子。”我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他笑笑，“我是做什么的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讀書。”

“既然你要讀書，為什么還呆在這里呢?”我繼續追問。

“睡吧，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你也許會接受不了。”他無意再談。

一夜無眠，我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第一次為自己的出走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三

第二天，我正在古城外一個名叫將軍洞的地方流連，突然下起雨來。

運氣不錯，剛好來了輛公交車，我跳上去就走。

透過車窗的玻璃向外看，美麗的大理被雨霧繚繞，如仙境一般。我想起曾經在這塊土地上生活過的大理國人，還有那出神入化的六脈神劍……

正胡思亂想之際，我的眼前飄過一個熟悉的人影——是沙陽。

我忙跳下車，走向他。在這條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沙陽在那里，不，確切地說，是跪在那里。如同我們在很多地方見過的行乞者一樣，他面前放著一張紙、一個放錢的碗。

我想到沙陽沉重的聲音：“我要讀書。”

四

“回家吧！”沙陽對我說，“要開學了，你也出來一段日子了，該回去了。”

我點點頭，欲言又止。

沙陽送我去車站，幫我提著簡單的行李。

“別再做什么江湖夢了，江湖還不適合你來。回去好好學習吧，要知道，有些人想上學都上不了。”

我笑笑：“記得來看我哦。”

視線中的沙陽越來越小，最后終于消失了。就在我打開背包出示車票時，發現了一封沙陽給我的信：“我曾經也有過江湖夢，然而1998年的一場大水帶走了我的父母。從那以后，江湖夢已經不再是夢，它如此鮮活地展現在我面前，我終于可以到處流浪了。可正如我對你說的一樣，江湖還不適合我們來，我是不得不來。我來了，拋棄了自尊，來換取我的那個大學夢……好好學習吧，來過江湖，也有你值得珍藏的東西。”

我的眼睛濕潤了，從認識到現在，沙陽在我眼里都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原來，他隱藏了如此巨大的悲傷，在承受悲傷的同時，他還低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來換取實現夢想的一切。

沙陽，謝謝你。

五

如今的我又回到了學校，我常常坐在明亮的教室想起曾經的往事，江湖、沙陽或者其他。我慶幸我能把握住現在的時光，江湖中的刀光劍影俠義天下，只不過是許多人共有的一個江湖夢，只是夢罷了。

古龍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如此說來，我并沒有離開江湖，因為你我都同在一個江湖。

(趙學軍摘自《年輕人》200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