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佳音

我每次見到這張照片，就看到一個永遠忘不了的圣誕節，那是一群潦倒者真正送給我們一家人的東西——“希望”。

多年前，我和母親翻閱一盒照片，看見一張很古老的相片，相中人是我、母親和我４個姐妹。我想不起照相的地點和當時情景，便問母親。她說：“啊，這是我離開你父親后不久拍攝的。”

那是１９５９年圣誕前夕。《舉世歡騰》的旋律隔著公寓大樓的天花板隱約傳來，母親獨坐椅上哭泣。她離開我父親還不到一個月，單身母親當時少之又少，不為社會接受，更沒有支持輔導的機構。別人不是勸我母親回到丈夫身邊，就是教她“在想明白道理之前”，把５個孩子送給別人收養。母親不想把我們送給別人收養，也不能重新回到父親身邊，她正陷入深深的苦惱中。

我們住在溫尼伯市歇爾布魯克街一棟破敗的公寓里，緊鄰薩爾簡特路。一些很雜亂的人聚居在這里，夜晚不斷傳來打斗聲、派對聲、警車號笛聲、空酒瓶摔落地板聲。我家大門閉上之后，總是用一張椅子在門把手下頂著。狹小的客廳之外，就是歇爾布魯克街，我還記得那一年圣誕老人游行，就在窗外走過。

當時母親坐在窗前。客廳里只有圣誕樹散出昏黃燈光，上面飾物稀疏，更覺貧寒。樹下所有的東西，或者應該說所沒有的東西，使母親愴然涕下。她當然希望樹下堆滿禮物，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們最要緊的是填飽肚皮。

一個圣誕燈泡出了毛病，樓上的派對令樓板晃動，燈泡對母親恣意眨眼。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站著“妓女”——那是母親替樓上一個女人取的綽號，這綽號完全根據臆測，以及樓上零星傳下來的聲響。

她說：“喂，庫利太太，我住在你樓上，可以進來嗎？”母親向來重視禮貌，就邀她進來。她們互相說了些客套話。那女人稱贊我們的圣誕樹好看，母親更覺滿腹狐疑。那女人隨后講的話，更完全出人意料。

她說：“庫利太太，你不認識我，但你的孩子認識我，還跟我的兒子玩耍。所以我對你的情況，嗯，略有了解。我知道你生活艱難，也知道你是天主教徒，但由于孩子和家累，難以抽空經常上教堂。所以我暫時退出家中的派對，下來幫你照顧小孩，這樣，你就可以去參加午夜彌撒。你大女兒說你很想去。我可以向天發誓，我沒有喝過酒。”

她居然說服了母親。后來我多次問母親怎么會信任那女人，母親的回答總是：“她顯得那么親切，那么誠懇。也許是因為圣誕節吧，我不知道，只是覺得上帝不會容許壞事發生。”

４５分鐘后，母親已經坐在圣瑪麗大教堂右邊的樓座上。

但故事還有下文，不是“母親心里充滿和平、愛意、圣誕感受”那么簡單。她開始感到憂慮，她雖然信任那女人，但對她所知無多，母親越想越是擔心。因此，彌撒還未完，母親就離去，步行回家。夜色宛如圣誕卡上的景致，新雪閃爍，覆遍大地，踩在腳下，嘎吱作響。母親的腳步越來越急促。

“我瘋了嗎，將孩子交給素昧平生的人？我是怎么想的？”母親腦海里浮現了種種景象：家中客廳里擠滿了尋歡作樂的酒鬼；小孩子醒來了，找不到母親；那女人則在我們的沙發上做買賣……不過幾分鐘，母親就跑到我們家的樓梯下，聽到她的一個孩子在尖叫。老天，果然如此！

她沖進前門，５英尺高的身軀寸寸透著為人母親的憤怒，完全無所害怕，準備……

然而，眼前景象卻出乎意料。她首先看到我——是我尖叫——然后看到我的姐妹。怎么我們都起床了？接著她看到那棵圣誕樹，或者應該說圣誕樹周圍的東西。

全都是禮物！幾十件禮物，遍布我們狹小的客廳。大件的、小件的、方形的、圓形的。禮物用黃色、橙色、紅色、藍色的彩紙包著，將圣誕樹映襯得光華奪目。其實樹本身并沒有任何變動，但母親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圣誕樹。

我們樓上那位鄰居也在場，一臉笑容。母親看看她，看看樹，再看看她，又看看樹，一時瞠目結舌。

“我看來一定像個傻瓜。”母親一邊說，一邊將照片遞給我，“我一直站著，嘴巴閉不攏。那些人——那些流浪漢、酒鬼、小偷、妓女——買了禮物給你們。每人至少可分得８件，甚至還有送給我的。”

原來，樓上那個女人寫了一封短信給公寓里的其他住戶，問能不能捐出些什么給我們這一家人。也許，她最初只是想募集幾件舊衣服和一些食物，不料大家慷慨解囊，而這些人的境況并不比我家好多少。

“那女人可說是救了我的命。”母親停下來，抹去眼淚，繼續說，“她，還有那許多人送給我的東西，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使我明白，任何人都可以行善，不論身份，不論以前干過什么，也不論你怎么想他們。他們告訴我，處境無論多么艱苦，都一定要挺下去。”（摘自美國《讀者文摘》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