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因為社會上不少人將民間調查機構和“私力救濟”等同起來,有的為之叫好,有的深表憂慮,所以記者決定首先介入民間調查機構,弄清一些事實。記者在調查之初做的“功課”是選擇一家民間調查機構,利用的工具在網絡。在網上,記者找到一個名叫上海福摩斯商務咨詢有限公司的網站。發現這家“咨詢”公司其實是個規模不小的民間調查機構,名字取自福爾摩斯,網站圖片用的是“007”。公司內很細化地分出了諸如“婚姻事務科”、“危機處理科”、“互聯網情報科”等10個科,乍一看,頗有公檢法單位的架勢。查了一下網上的資料,發現居然美國、新加坡和臺灣都有分部。三位創辦人中有兩位都是律師,一位還是高級律師,上海仲裁委員會的委員。而在他們招聘調查員的啟事里,發現他們要求來做調查員的居然都要法學專業本科畢業。這“煞有介事”的一切引起了記者的興趣,在經過了廣泛的了解和比較后,記者決定將采訪對象定于上海福摩斯商務咨詢有限公司。在電話聯系的過程當中,記者的電話被好幾次打斷,接電話者跑去接另外的電話,記者聽見這樣的問答:“欠你錢?欠多少?”“那你帶上材料來一趟”等等。如此“繁忙”的業務更引起了記者的興趣,終于在一個下著大雨的上午,記者走進了位于上海老城廂地區一座高層商務樓內15樓的上海福摩斯商務咨詢有限公司。公司規模的確不小,幾乎占了一層樓,完全是一個普通公司的模樣,只是人很少,據說都是調查員,都在社會上忙著案子。
接待記者的是公司三位創辦人之一的趙峰先生,35歲,儀表堂堂,名片上的頭銜是“首席探長”。
采訪:“首席探長”談“業務”
“社會需求量很大”
記者:請先介紹一下這次上海的那個“峰會”和沈陽那個被取締的“籌委會”的情況。
趙:“峰會”是我們公司主辦另外三家公司協辦的,沈陽的我們沒有參加。
記者:怎么會想到去開這個“峰會”?
趙:目的是希望在同行中有一種自律,讓操作的手法和方法規范起來。比如同行中暴力討債啊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來開“峰會”的公司想達到一種共識,就是規范這個行業。因為國家目前對這個行業沒有正式立法,但社會上又有相當大的需求,所以我們一定要自己先規范起來,不要讓人家一提起這個行當,就認為是騙人的。我們想在這個行業里也立一些規章制度出來,能夠接受的公司簽字,以后就按規章制度做,如果不能接受的,就要被行業內剔除,我們想辦法制約。我們也希望社會和政府能夠盡快給予我們這個行業一個合理的身份。
記者:你覺得象沈陽這樣的籌備協會有沒有必要?
趙:我覺得同行之間經常開開會是有必要的,要保持一致,要能互相約束,要有行規,現在政府沒有相關立法,但是沒有立法不代表就可以無法無天。但是不要形成組織。
記者:你說社會需求很大是怎么個大法?
趙:很多客戶都是因為沒辦法沒地方去才跑來,都是眼淚汪汪的,他們希望我們能夠給予幫助,而我們確實是能幫助他們。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幫助,但確實是有相當一部分能夠給予幫助。取證啊,找那些逃債的人啊。接受委托,我們也是看對象的,首先他要有正當理由我們才會接收。
記者:什么叫正當理由呢?
趙:打個比方,他要調查“第三者”問題,我就要問他你跟要調查的人是什么關系?你要出具相關的證明,比如結婚證、身份證,證實是夫妻關系,有正當理由,我們會去調查。
記者:那不是人家的隱私嗎?
趙:我們調查的都是不合法的隱私,合法的隱私我們不會去侵犯。比如一個小偷一個罪犯,他也有隱私,難道不能揭露嗎?肯定要去揭露,要把證據取出來,才能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所以我們幫的的確是沒有辦法的人,他跑到法院,法院讓他自己去取證,派出所公安局本來就很忙,有時候警力有限,事情也比較小,他們也沒有空去做或者有些事情根本就立不了案。
記者:能告訴我一般是怎樣的事情會來求助于你們呢?
趙:量最大的是婚姻類。因為離婚官司是一定要“誰主張誰舉證”的。
記者:主要恐怕還是為了在離婚時候的利益問題吧
趙: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通過證據給自己一個說法,給親戚朋友一個說法,給小孩一個交代。這種心態的人要占60%—70%。他們并不僅僅是為了財產和利益。
記者:那么經濟類的呢?
趙:主要是打假,比如侵權。比如這次我們接的一個業務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化妝品品牌,別人就仿冒了,而且不是一家仿冒,他們就委托我們調查。我們查過的確他們是有專利的,是有正當理由的,所以我們就調查了,這樣的業務也不少。
記者:公檢法對你們的態度如何?
趙:其實我們是可以配合公檢法的,有各自的優勢。比如現在銀行保險公司會委托我們去尋找騙貸騙保的人,讓司法機關去抓。公安局和法院也和我們合作過,主要幫助取證。比如當他們警力不足的時候或者有些情況下我們的出現比他們要方便。
記者:這種事情多嗎?產生費用嗎?
趙:現在不多,費用是和當事人產生的。這種情況我們會積極配合,而且我相信以后會越來越多。
記者:有沒有明明可以依靠法律的卻也來找你們的?
趙:有的,比如覺得法院判決太輕,心理還是不平衡的,會來找我們,最好打一頓,恨不得殺掉人家。有些客戶明確提出最好斷掉人家一只手一只腳的。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出多少錢都不行,我們會勸說他們不要觸犯法律。但是有的所謂公司會去做,打人家一頓什么的,結果社會上就認為我們都是這樣的。
“我們反對不擇手段”
記者:據你了解,你們這個行業內有沒有涉黑的或者說有黑社會傾向的?
趙:有有有,不少。很多調查公司連賭債都會去討,他不管這些錢本身是不是合法。前段時間我們發現一家公司把人家手都打斷了,為了討債。也不管是什么債就去討,結果就使用暴力造成人身傷害了。還有就是拿人家隱私要挾人家抬高價錢,這是很沒有職業道德的。
記者:那你認為怎么樣算是有職業道德?
趙:這幾天我們就碰到好幾件這樣的事情,來的人都相當痛苦,在這里哭。有一家公司和某公司用公司名義簽合同,結果被某公司騙掉一百多萬,人家把法律空子都鉆好了,把錢變成自己個人的錢,把公司變成一個空殼子,合同又是公司行為,就算打官司,法院也沒法執行,那個公司什么都沒有了,所以一點辦法都沒有。被騙的公司老板眼睜睜看著血汗錢就這樣沒有了,來委托我們,說是要報復,讓我們無論用什么辦法討回來一點是一點。還有一個女客戶,和她丈夫一起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現在丈夫有了上千萬的身家了,外面也有了人了,而且把所有的動產都轉移掉了,就剩兩套房子。離婚的話這個妻子頂多只能拿到一套房子。而且這個丈夫非常狡猾,妻子一點也拿不到證據,一定要讓我們偷偷去丈夫和第三者姘居的地方裝攝像探頭,說出了事情她負責。但是我說我沒有辦法幫你們的,我知道你們是受害的,但是很多事情我們是不能做的。我們本來就很反對那種不擇手段。碰到這種情況其實我們心里是非常難過的,但是我只能和他們聊聊,開導開導,不能光為了賺錢就什么事都去做的。違法的事我們不做。
記者:那你們是怎么去討債的?
趙:我們叫作“清理債務”,要有法院執行令或者借條,我們大部分是去幫他找人,不是去幫他抓人,我們沒有抓人的權利。就算是討債也不是去硬討的,是施加精神壓力。比如讓他的家人朋友和生意上的伙伴都知道真實情況,了解他的人品,給他造成壓力。
記者:這樣的成功率高嗎?
趙:老實說成功率要比人家硬討的要低得多,而且錢也不是百分之百討得回來的,要打很多折的,比如30萬頂多討回來10萬,但是我們只能這么做。做這個行當要有正義感和責任心,我們就很崇拜福爾摩斯。
記者:我們記者以前曾經暗訪過調查公司,他們拿出很多設備,什么針孔的攝像頭什么的,你們有嗎?
趙:我們沒有這些東西的,我們用的設備都是外面商店里買得到的照相機攝像機,我們不需要用那些東西,我們拍的照取的證都是公共場合的,沒有私秘場所的。

“某些私力救濟很有必要”
記者:那么現在因為調查公司除了取證以外還會有討債這樣的行為,就存在一個“私力救濟”的問題,而且老百姓找調查公司也有“私力救濟”的含義在里面,你對這樣的“私力救濟”有什么看法?
趙:我覺得通過調查公司來解決某些問題進行某些“私力救濟”是很有必要的,國外私家偵探的人數比警察人數多,社會地位也高。
記者:你們這里的調查員都是哪種人來做?
趙:當過兵的,做過警察的,做過律師的。要有社會閱歷,比較敏感的。最重要是要有正義感,不會為了一個證據不擇手段。
記者:你們對調查員平時進行法律方面的培訓嗎?
趙:經常都講的。而且很多人本身都曾從事過法律工作。
記者:我了解下來你的合伙人都是律師出身,為何會來做這一行?
趙:我個人認為律師從業人員太多,發展空間不大。但這個行業是新興行業,市場很大,對個人來說發展舞臺也比較大。但是做這行比做律師累得多,不像律師社會地位很高,但是很有挑戰性。
記者:請你說一個在你工作過程當中印象最深刻也最能體現你這個行業特點的案例好嗎?
趙:我曾經接過一個案子,一位女士未婚先孕,這位女士本人非常優秀,從德國留學回來,懂三門外語。當懷孕9個月的時候,男朋友推翻結婚的承諾,而且外面還有女人不止一個。這個男人還刺激她說小孩是別人的野種。她到這里來的時候說我們是她唯一的希望,因為社會上別人沒法幫她解決這個事情,如果我們都不能幫助她的話,她就只能去死了,當時她的精神狀況已經不好了,母親陪著來的。她希望我們能夠幫助她取到這個男人欺騙她的有關證據。結果我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做這個案子,幫她取證。本來她是想靠證據解決孩子問題的,這些證據讓她的家人朋友都理解了她,知道她是受騙了。雖然法律上得不到保護,但心理上得到了平衡,而且最后把孩子生下來自己撫養,開始新的生活。應該說像這樣到我們這里來,原來已經絕望的人很多,很多人有的并不是法律問題,其實很多社會問題的產生使很多人心理失去了平衡,能依靠法律的當然依靠法律,不能依靠法律的像那位女士,她本身自己是和人非法同居的,那么這種時候我們能夠提供幫助,讓他們心理恢復平衡,能夠給自己一個交代,讓很多事情不要擴大不要走極端。我認為這是好的“私力救濟”。
記者:那么你認為為何國家不愿意承認?
趙:我覺得是時間問題,發展的必然趨勢,國家會知道我們的確是可以幫助人們的。而且法律的制定往往是滯后的,總是到一個事情有了以后才會來規范的。我看好我們國內的前景,但目前困難很多。
記者:是不是主要是生存比較困難?
趙:是,相當困難,是夾縫當中求生存,得不到社會尊重和理解。很多不規范的人和公司常常就壞了一鍋粥,把整個行業的口碑弄得很差。所以我們還是希望盡快立法,干脆講清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