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年醫科大的最后1年,我和其他15名同學被分到醫科大附屬第一臨床醫院實習。
一個月下來,我已是焦頭爛額。有一天在急救室幫著搶救一個心臟病人,一直忙到晚上10點多鐘,我沒有回家,在值班醫生那兒找了一張床,吃了兩片安定,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不知什么時候,隱約聽見有人軟弱無力地喊:“給我打些麻藥吧。”我被驚醒了,來到走廊里,卻什么動靜都沒有了。我想起我的聽診器和筆記本遺忘在急救室,就向那個方向走去。
推開急救室的門,一個年輕的女孩斜臥在病床上呻吟,我將墻角的地燈打開,拿了東西正準備離開,她卻叫住了我,“你能幫我倒杯水嗎?”聲音游絲一樣細弱。
我從隔壁的護士辦公室,給她倒了一杯水,遞到她的床前,看見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就將她輕輕地扶了起來,那一刻我看清了她的臉,她像極了我的女友,略帶憂傷的眼睛,甚至左眉上的一顆痣——那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張臉??墒俏业呐岩言谌ツ曷糜瓮局兴烙谝粓鰺o情的車禍,我親自合上她死不瞑目的雙眼。
我沒有選擇逃跑,老師曾經告誡我們:一個醫學工作者,首先應該是一個無神論者,我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世界上相像的人太多了,并下意識地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指的疼痛讓我感覺到不是在夢境中。她問:“我明天要做一個手術,你說他們會給我打麻藥嗎?”“當然會的?!蔽野参克f。這些病人總是擔心麻藥的問題,特別是女孩子,她們的疼痛神經似乎太敏感了。
一個小時之后,天有點蒙蒙亮了,我乘電梯到9樓去取一張X光片。電梯里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電梯停了下來,進來一個人,“你是實習醫生嗎?”又是她,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的胸卡,“我還是擔心他們不給我打麻藥,你會參加我的手術嗎?”我不敢凝視讓我驚懼的那張臉,看著病歷說:“不,我只有機會觀摩手術,你的主治醫生會安排好一切的。”過了一會,我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你做什么手術?”電梯門開了,她一邊向外走,一邊回答我說:“眼科。我住11號,4床?!彼?樓下的電梯,我有些疑惑,7樓不是心臟內科嗎?她一個小時前還坐不起來,怎么現在就能到處走動了呢?
8點多鐘的時候,醫院里已是人來人往了。一起來實習的王月叫住了我,“快一點,帶隊老師讓咱們馬上到手術3室觀摩一個手術?!?/p>
主刀大夫是醫院里著名的眼科“一把刀”,他說:“這個病人4小時前因心臟病去世,她死前留有遺言,希望將自己的眼角膜捐獻出來。與眼角膜相關的一些病理手術問題,可以在手術過程中提出來?!?/p>
死者的頭部已經覆蓋上了手術巾,一只右眼露在外面。主刀大夫麻利地剝開了她的眼瞼,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一陣發緊,脫口而出:“請給她注射麻藥。”話一出口我就后悔得無地自容,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居然要求醫生為死者注射麻藥!主刀大夫瞟了我一眼,他沒有時間對我耳提面命了,而實習生們口罩里面發出的笑聲又是那樣刺耳。我低下了頭,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騰出來的空間立即被后面的人補上了。
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我的心情壞極了,幾乎沒怎么觀摩“一把刀”爐火純青的手術技巧,同時又覺得那把鋒利的手術刀真的弄痛了這個捐獻角膜的人。這些奇怪的念頭又使我想到了急救室的那個女孩,怪不得她總是擔心醫生們不給她注射麻藥。
手術終于結束了,大家紛紛離開了手術室,不知為什么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使我想看一看這個捐獻角膜的人,這個死去之后還令我處于如此尷尬境地的人。
我輕輕扯下了那個手術巾,我只看見了她左眉上的那顆痣就暈倒了。
◎專家分析:
神經衰弱嚴重的人,經常會出現幻聽、幻覺,多半與已經死去的親人聯系在一起。故事的主人公是剛出校門的實習生,對醫院里的情況比較陌生,由于女朋友的去世和忙碌的工作,加上相貌酷似造成的驚嚇,有了詭異的經歷也不足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