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也好喝也好活著就好

吃也好喝也好活著就好

[蒲公英]1986

導演：伊丹十三

主演：山崎努宮本信子役所廣司

一直對日本電影情有獨鐘，對于伊丹十三，只看過他的處女作［喪禮］，全片用死人的視角對日本的傳統進行了一番挪喻。當時，就想多看看此君的多部電影。后來知道，在他13年的導演生涯中，只執導過10部電影。有幸看全過他作品的人，說大部分都是精品。在學生時代還看過他演的一部電影［家庭鬧劇］，這部影片被譽為小津安二郎之后最優秀的家庭劇，是日本著名導演森田芳光的處女作。伊丹十三在其中扮演一位偽善而懦弱的中學生父親，演技同樣了得。伊丹十三在做導演之前，作為著名導演伊丹萬作之子，以演員身份進軍影壇，曾獲《電影旬報》最佳男配角獎。下面我們提及的《蒲公英》是他的第二部作品，也是他最為人們所稱道的一部風格獨特的電影佳作。有必要補充一下花絮，伊丹十三的妹夫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兩人是高中同學，持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他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這位當今文壇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而他自己的妻子宮本信子，像很多知名導演一樣，成為了自己的首席御用演員。

生活就是請客吃飯

全片沒有什么故事情節，要說有的話，也只有兩條線。一條是卡車司機山崎努幫助寡居的宮本信子開“蒲公英”面食店；一條是役所廣司和他的女人邊吃飯邊縱情淫樂，那時的役所廣司可真夠年輕的，完全可用粉面含春來形容。其余的就是一個個小故事不講章法，相當自由地穿插其間。［蒲公英］片名的由來，指的大概就是這些故事如“蒲公英”般隨處散落，隨處開放。我就憑記憶把這些“蒲公英”灑落開，能灑多少是多少

1看電影時可以吃東西，但不要發出響聲。

影片一開始，役所廣司帶著一美艷過人的妞來看電影。他們坐在前排，擺放著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這時役所廣司表達自己對有人吃東西時發出動靜時的強烈反感。可有個不知趣的家伙，偏偏大嚼特嚼起洋芋片來。役所廣司走到他面前，也問洋芋片好吃嗎？那人說是的，帶有咖喱味。役所廣司突然抓住他的衣領，快速地叫喊著：假如電影開場后你還發出這種聲音，我就殺了你。懂了嗎？

2我們很快就要相見

一個年輕人向一個老者請教怎樣吃面。老者一臉安詳地如是說道：首先，觀察整個碗。然后感受整碗面的形態，品嘗它的香味。你可以看到表面有層寶石般的光彩，醬菜在閃亮，紫菜慢慢地下沉，春蔥浮著。現在，你可以仔細看看那三片豬肉，它們是關鍵，但很有禮貌地隱藏著。好了，可以用筷子了，但只是表面劃動一下，動作要輕柔。可以用筷子碰碰豬肉，輕輕夾起它，把它泡在碗右邊的湯里。最重要的是，要對豬肉表示歉意，說我們很快就要相見。吃面時，不要忘了，還要深情地注視著那三片豬肉。

老人終于把豬肉夾起，甩了甩上面的湯汁，緩緩地放入口中。老人表情始終沉靜而肅穆，正如片中畫外音所說：他每吃一片豬肉，都好像做出人生的一項重大決定。

3像意大利人那樣吃面

一個端莊的中年婦女在教導一群婦女吃意大利面時應具備的禮儀，其關鍵是萬不可發出聲響。可就在同時，另一桌的一位意大利佬正把家鄉的面條吃得呼啦啦直響。那群婦女在美食面前，早就按捺不住。吸吮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那位美食女教師也憋不住，發出了動靜。

4真人不露相

一群西裝革履之人進入一豪華飯店準備大快朵頤一頓法國大餐，這幫家伙硬充內行，鸚鵡學舌地點了相同的法國菜。只有一個總是受氣的小伙子是內行，他要了年份明確的紅酒，沙拉和甜品，并叫服務生按照一定的程序上這些菜。他的上級先用腳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他，后來也只剩下瞠目結舌的份。

5讓我再吃一塊

一個老人和一個中年人在飯桌上洽淡一筆生意，他們吃得是烤鴨。席間，中年人借故去打電話，說總算騙到了一個傻教授，正向他的老大報功。這時，一個便衣警察向那位老人走來，老人的手剛剛包好一塊鴨片，就被拷住了，老人處變不驚，心疼的只是那塊鴨片。便衣說，你怎么總是扮演老教授，你就沒有新花樣了嗎？那老人一臉認罪服法的順從，只是央求警察帶他走之前，讓他再吃一塊鴨片。便衣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他的請求。兩人走出飯店，詫異道：你的受害人怎么不見了。老人的表情比便衣還要愕然。

6最后一頓飯

一中年人一路狂奔至家中，妻子一動不動地躺在榻榻米上，周圍是他的一雙兒女，以及醫護人員。中年人抱著妻子失聲喊道：你醒醒呀，你看看我呀。可妻子還是面沉似水，這時中年人咆哮道：起來，起來做飯。妻子像是有了反應，如幽靈般從榻榻米上懶懶地站了起來，緩步步入廚房。用不知何來的一股力量和智慧，做了一鍋香噴噴的炒飯，再次頹然倒地。醫生過來把了把脈，說他的妻子已于幾分幾秒離開人世。一雙兒女被這種景像弄得大眼瞪小眼，還是父親果決。他一邊大聲哭著一邊厲聲命令自己的孩子：把飯吃完，一點也不要剩，這是你媽媽做的最后一頓飯。說完，自己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也把自己的眼淚吃了進去。

影片中這樣蒲公英般的段落還有一些，好比有一老者被食物堵住咽喉，差點背過氣去，還好女主人公聰明，用吸塵器吸了出來。還有一個老太太喜歡在食品超市安靜時潛入進去，按個用手去捏一捏，把一只桃子捏出水后，又放回到貨架，并和超市保安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真是童心可嘉。當然最有視覺沖擊力的還是役所廣司和他的女人，將食色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有一幕跟現今流傳甚廣的“女體盛”并無二致，這里自然談不上什么交易，只是情到深處的一出游戲。還有役所廣司吞下一丸生雞蛋的蛋黃，和自己戀人利用口腔作著“甜蜜”的傳遞，直到蛋黃破裂，滴落在那女人白色的晚禮服上。這一幕讓看慣日式AV之人大有感慨，其中的性暗示應是不言自明。役所廣司后來沒頭沒腦地倒在血泊之中，此時，大雨滂沱。女人趕到他身邊。臨終前，兩人商量的竟是打野豬的事情，因為野豬愛吃馬鈴薯，要趁新鮮，立即把野豬宰殺，馬鈴薯囤積在野豬的大腸中，將其大腸炙烤，乃人間一大美味。那女人馬上補充，應該放些醬油和芥菜，味道就更好了。就在對美食的探討中，役所廣司仰向藍天，結束了自己食色兼修的生命。

不少人認為這些“蒲公英”太過次第繽紛，而搶了山崎努和宮本信子的戲。實際上這條最重要的主線同樣異趣橫生，讓人忍俊不禁的場景比比皆是，只是這條線上感情的因素更為清晰和誘人。山崎努一身牛仔打扮，在敘事上，也沿襲西部片的模式，也是飄來一個人，帶走一段情。這一點，頗似山田洋次的名作［遠山的呼喚］。山崎努在“蒲公英”面食店生意紅火之后，開著他的卡車，行駛在城市鋼筋森林的無窮遠處。兩個人的感情由遠而近，又淡然逝去，不留傷感，只留余味。就像美食一樣，吃是最重要的，而非放在桌前觀賞。真正的美味不會停留在腹腔，也不會在味蕾旁逗留，只會在心底作一最溫馨的纏繞。可即使有著如何動人的纏繞，它已經被你消化掉了。

寫到這兒，我才知道，［蒲公英］講述的是人類面對生命時，洋溢理性又附帶愜意的最佳態度。但我總覺得，這影片還有更純的美感和更真的深意。

我的智商有限，無力再作進一步的領悟。也就是說，[蒲公英]這部影片在適合各年齡段各文化層次的人滿心歡喜地觀看之余，也能提供不同的讀解空間。伊丹十三在拍攝[喪禮]之時，曾說自己要拍一部“像電影”的電影，而在這部影片里，伊丹十三達到了“像人生”的電影的境界。這人生非悲非欣，只是如美食般，講究的是種過程的“美”。選料、烹飪、順便掌握火候，然后食用、然后消化、然后排泄。人生也是如此，它無非是個過程，重要的是你得去體會，對大多數心智健全的人說，你還必須去體會，就像你必須去吃飯一樣。

食為大，食為天

結構是這部影片最令人耳目一振之處，看了太多像[重慶森林]、[暴雨將至]、[愛情是狗糧]這樣的分段電影，以及更多所謂碎片式的敘事框架。但沒有一部像本片那樣揮灑恣意，每一片段之間想連筋結骨，便能嚴絲合縫，兩條主線便是如此。想雞同鴨講，互不搭界，也能信馬由疆，自成一體。但在整片借美食渲染人生快意的基調下，全都意氣風發地糾集在一處，并像蒲公英一般隨時準備迎風飄揚，其后現代風格清新怡人，遠勝過他的后輩北野武。不僅刺激我們的食欲，更讓我們對人生有所感激。

伊丹十三在[蒲公英]當中彰顯出的敘事膽略放之世界影壇，也少有人能望其項背。何況每一片段都精巧而生機盎然，顯示出人生令人欣喜莫名的絕妙可能。觀看這部影片，本身就像赴一無功利的小宴一般，莫談國事，不論公務，更不談愛情，只是天南海北的一通海吃海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說就說什么。電影若如[蒲公英]般閑適而欣欣然，是我等觀看之人的幸事。人生若如此，再活百年，自是不會生膩。影片最后一個鏡頭，是孩子食乳的場景。影片定格在此，我們最初的美食就是在人身最美麗的容器里吸取我們最初的感動。母子二人一派祥和，并無憂無慮.

伊丹十三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對伊丹十三有所了解，我知道的是，他1960年進入大映公司，開始其演藝生涯。是日本著名的社會批判導演，其批判是指日本傳統文化和現存體制。也可以說，是個戰士型的導演。拍[喪禮]，他跑到殯儀飯館打工，為死者化汝；而拍[蒲公英]，他親自下海擺攤賣拉面；拍[女稅務員]時，他隱名應聘日本稅務署的臨時核算員；最嚴重的是，在拍[民暴之女]，他與黑社會成員交往。結果，日本黑社會不滿他表現黑道

強索保護費的惡劣行徑，首映第一場就在新宿的歌舞伎町給他顏色看，捅了他幾刀。

1997年，這個不斷向社會發難的導演，因八卦雜志報道了他一些的負面新聞，墜樓而亡。一貫擅用黑色幽默刺痛社會的大導演，竟也受不了八卦報刊的不實報道和諷刺。有人說，伊丹十三幽默的還是不夠徹底。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蒲公英]，無疑寄托了伊丹十三太多的理想。對于我而言，現在只想把伊丹十三的其它8部影片全部找到，然后細細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