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業內訪談】

要有一個好故事

鄭洞天（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導演）

關于影片

這部影片我覺得有點尷尬。[英雄]大家不滿意是沒講故事，[十面埋伏]是講了故事了，看完以后很多人倒覺得不如[英雄]，這是什么道理？說明影片好不好并不在于講不講故事。當然總的規律，類型片第一是要有一個好故事。故事是什么？我的觀點是，故事是人心的碰撞，或者說人的性格差異的歷史。在這兩個最基本的故事構成的原則上，[十面埋伏]都不及格。比如說這個三角關系吧，它不是真正的心靈的差異，它僅僅是一個關系，還不是不同性格不同心理活動的人的差異，當然商業片和藝術片的故事有不同的標準，是指它的內涵、意識形態，或者說人文的復雜性深刻性有區別。但是，在最基本點上，故事是由人心的碰撞、人的性格差異構成上是不可更改的，而這點上我覺得[十面埋伏]并沒有完成。

[十面埋伏]這次是玩了命要講故事了，一切的手段都要服從這個故事本身，可是故事的厚度又沒有，支撐這個故事的那些藝術元素又沒有，所以那些景也好、武打也好，那些抒情段落也好，就相當空。這一空，加上他又去了烏克蘭，這是一片他不熟悉的土地。這是世界電影史上多次發生的情況，就是你可以走遍全世界去拍，但是你拍得最好的一定是你腳下這片土地。所謂腳下當然是一個宏觀的“（概念）”了，就是說你對這塊土地的秉性、內涵以及審美特征的把握，就像他拍[黃土地]，拍西北部的時候，他對這片土地有一種非常厚的積淀、一種認識。烏克蘭對他是完全陌生的一塊土地，這個土地作為一個藝術元素作為一個造型主體支撐故事，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一個有機的聯系？影片一旦出了中國到了烏克蘭，除了竹林外，就出現一種“拉洋片”的感覺，就是人和背景沒有關聯。張藝謀以往影片中最最強的一點就是人和土地的關系，就是生存空間和心靈空間以及前景融為一體的特點，在這部影片中失去了。就這些方面來講，我覺得整體上不如[英雄]，就是張藝謀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失去了原來最所長的一面。

關于爭議

我覺得很大程度上跟影片無關。多年來中國人的思維太習慣于集中關注一件事或是一個人，反正就是和自己的生活太不有關的那個事實和人，而不太善于關心自己，所以造成社會上出任何一件事，特別是娛樂圈的事，不管是作品還是緋聞還是八卦（都引起爭論），就是中國人活得不夠自信。為什么不花更多的精力去想想我自己怎么可以活得比現在更開心更充實呢？這是造成現在過度關心一部影片的或者叫哲學或者叫心理的一個背景?，F在媒體是加倍地延緩中國人的獨立人格的形成。為什么叫延緩呢？如果每個人都多關心關心自己，想想自己的事情，想想自己周邊的事情，而不要把精力放在關注那些八卦的時候，社會的進步，每個人的獨立人格的形成就會快的多。但是現在媒體無形當中就變成了一個炒作的大本營，已經超越了影片放映前的宣傳的攻勢，就更進一步引出觀眾的過度關注。

求發展是第一位

章柏青（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研究所所長）

關于影片

[英雄]和[十面埋伏]都是國際化制作，也是面對世界的兩部電影。這一點，我們也要考慮到。[英雄]講的是天下，洋人不好理解。而[十面埋伏]是愛情，這個主題是世界性的。但具體表現的時候，影片更多的注重技術，對內心的刻畫，騰不出手，不夠細膩。但與[英雄]相比，更容易理解，至少在故事上。人物刻畫，商業片不可能像藝術片那樣，那么復雜，那么接近生活的本質。它的人物比較單一，性格比較鮮明，所以，有人對[十面埋伏]里人物形象的單調，提出異議，是沒有意義的。[十面埋伏]的人物塑造是符合商業片規律的。還有，現在有些人認為感官刺激是個貶義詞，實際上影像本身追求的就是感官刺激，只是方法不同而已。藝術片也有它的方式，它也要通過影像去營造環境和氣氛。[十面埋伏]的牡丹坊，很有美感，竹林打斗也有創造性。張藝謀吸收其它影片的營養，（像[俠女]和[臥虎藏龍]），既學習又有超越。[十面埋伏]在聲音、美工、特技各方面是超過其他武俠電影的。

關于爭議

[十面埋伏]引出這么多反對意見，首先是大家對張藝謀期望值過高，總想從他身上找到他以往的人文脈絡。而[十面埋伏]就是部商業片，我們在看待這部影片時，不能用從前的標準來要求他。這是不公平的。從目前來看的一些評論里，我們能看到，某些人是要通過批判此片，顯示自己的文化意識，骨子里對商業片是很輕視的。任何一個國家，電影工業要想謀其發展，商業電影是回避不過去的。張藝謀拍了這兩部武俠電影，對中國電影市場是有功的。

有人說張藝謀拍武俠是跟風，我認為首先是因為武俠電影是華語電影最有特點的類型電影，也是最受全世界人民喜愛的電影。李小龍，便是第一位真正具有國際聲望的華語巨星，后來的成龍、李安走的也是這個路子。張藝謀這樣去做，不足為奇。當然作為我個人而言，我是希望張藝謀拍藝術電影?？蓪τ诂F今的中國電影而言，求發展是第一位。我希望電影人和媒體人能支持中國的商業片，能給它一個健康的生存環境。

注意你的心態

張建勇（《當代電影》主編）

關于影片

應該講從故事層面它的確超過了[英雄]，比[英雄]好，故事層面比[英雄]完整；而且在商業元素上，比[英雄]應該是更進了一步，劉德華和金城武的組合更注重偶像的商業性價值。[英雄]是一個比較宏大的主題，[十面埋伏]是比較靠近個人的情感，把所謂官和賊推到背景去。另外我們對一部商業定位的影片不應該要求它包含多少的文化內涵在里邊，希望它能夠表達出一個民族的什么東西，它就是一個商業運作，好萊塢大片你細究起來它的那種內涵，其實也很單薄，當然也有很好的。對于商業運作的影片，我們應該從商業這個角度去談。大家看完這部影片后，看的過程中覺得挺愉悅的，甭管是被畫面吸引了，還是被音樂、故事、演員吸引了，你總歸是被吸引了，那么影片就是成功的，而不應該苛求這樣的影片各個方面都必須達到什么樣的程度。這不是一個客觀的尺度。不管作為觀眾也好影評人也好試圖在影片中看到別的東西，那你可以從別的影片里去看啊，不一定要在[英雄]和[十面埋伏]中去發現這些東西，包括武俠精神啊什么的，那你可以看其他的東西，或者看金庸改編的東西，那個講的是比較傳統的武俠精神等等。但是張藝謀的影片，武俠只是它的一個包裝，他并不想從中反映什么武俠精神。他要弄的就是一部好看的電影?？赐曛螅灰欢ㄒ_到探討人生探討藝術那種深度。這種影片就是商業定位的影片，看的時候挺高興，看完以后就完了，你腦子里會留下一些畫面。包括像章子怡擊鼓、竹林打斗，山花爛漫的時候一下變成雪地，若干年后說到[十面埋伏]你還會有這些印象。我覺得不能苛求藝術家也好制片人也好，電影非得做成什么樣。

關于爭議

我們首先要看[十面埋伏]的定位，它一開始很明確就是一個商業定位，商業片的要求就是票房說明一切。最近又看到像[英雄]一樣，媒體娛記們的那種“滅”啊，這簡直是一種非常非常不正常的現象，全世界也沒有。更何況，我們看影片時要看它對民族產業的推動作用。我覺得看[英雄]也好看[十面埋伏]也好，對影片本身的評價是一個方面，但對影片產生的效應是另一個方面，應該是兩個方面的評價。對[英雄]這樣的影片用一種常規的電影評論方式已經無效了，我們必須注重這種現象，要客觀評價這種現象?，F在一方面說我們的片子走不上世界，世界上看好的片子我們又罵它，把它毀得一塌糊涂。這算什么呢？這是非常不正常的。你不能用一個一成不變的尺度、用評價有相當深度的藝術影片的尺度來要求一部商業影片，[泰坦尼克]也經不起這樣的推敲啊，你要滅[泰坦尼克]也很容易啊，它的愛情也很虛假啊。這是錯位的，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東西；第二，像[英雄]和[十面埋伏]這樣的影片對國家電影產業的推動作用是非常大的，不是一兩個數字就能說明的。只能用巨大來形容。有了這兩點你再來看這兩部片子你的心態就會平和的多、心平氣和的多。不像現在娛記們鋪天蓋地炒的，那是很惡意的，只能用惡意來講。

一部挺好看的商業片

王人殷（《電影藝術》主編）

關于影片

我認為它是很好的一部商業大片。一個是從它的運作、制片到包裝，以至于最后的宣傳、發行，我覺得這個操作的過程都是作為一個商業電影來操作的。另外從影片本身來看它具備了幾個商業大片的特點。一個是它有宏大華美的場面。比如說牡丹坊那一場非常精彩的舞蹈場面，還有竹林追殺、雪地大戰等場面，制作的是很精美的，有極其誘人的視聽沖擊力；另外它有一個很曲折的愛情故事，這個愛情故事從敘事上來說比[英雄]更加的大眾化，更加符合商業片；另外有一個很強大的明星陣容，在這些方面都可以看出它具備了商業大片的優點和長處；另外作為武俠片它也很有特點，不是一味地模仿香港武俠片或者西方俠客影片，而是把東方的文化融在其中，比如說它的服飾、它的歌舞，包括故事講述的方法，以及它選擇的故事背景，都使這部影片具有了更多的東方文化色彩，所以應該說是一部挺好看的商業片。但是缺點是它缺少對人物內心情感碰撞的表現，它不是那么豐富的情感的東西，好看的場面有意思，但是并不使人感動。

關于爭議

從我個人來說，這部影片我也不是特別滿意，因為作為像張藝謀這樣的導演，我還是希望他做的商業片里應該具備一些思想的內涵，最簡單地說吧，人文關懷人文深度，在這里面我覺得太缺乏了。另外從[英雄]到[十面埋伏]在藝術上還是同一個模式的。張藝謀過去的每部影片都有新的想法，都有創新的因素在內，但從[英雄]到[十面埋伏]，張藝謀創新的銳氣顯得很不足。從影片整體來看，對它進行分析，批評也好、評價也好都是正常的。但是現在媒體的一些做法對創作來說，不是太有助。媒體首先應該如實地報導，觀眾的反應是什么樣的，說好是怎么說的，說不好是怎么說的。聽到這些反饋的意見對于制片方和創作者都是有好處的。但是現在有些媒體不是這樣的，不是以理服人，甚至有的都還沒有看就開始罵，包括對制片人、宣傳帶有人身（攻擊性質）的謾罵。我覺得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態度。媒體不管做什么都應該有它的職業道德和游戲規則，對一部影片我們批評也好，說它好說它不好，沒有關系，但是應該是心平氣和、平等的，而不要采取那種打擊和嘩眾取寵的態度。我覺得媒體現在的做法在影片的宣傳和評價上面，不是一個良好的健康的空氣，我是不贊成這種做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