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蓮——再讀茵夢湖

他看到一朵白色的睡蓮開在水中，他忽然想起要走近去看看它；他脫去衣服，走下水去。水看上法很淺，尖利的水草和石子割痛他的腳，他始終走不到可以讓他看清蓮的更深的地方。

這是一百年前德國作家史托姆的那一朵在茵夢湖中漂浮的蓮花。

然而，在我初始閱讀《茵夢湖》時，幾乎忽略了這一朵蓮花。史托姆不動聲色地描繪著，全篇未著一個“愛”字，卻分明地點染出一個美麗而哀婉的愛情故事。

在一個晚秋的清冷月夜，面對一張嵌在樸素的黑鏡框里的小照片，孤獨老人來因哈德輕輕喚了聲：“伊麗沙白！”，伴隨著這聲呼喚，多少苦楚，多少辛酸，千般離緒，萬種惆悵。

忠貞不渝的愛情，相愛而不能相伴，有情人終不能成眷屬。我沉浸在感傷而優美的文字里，揪心的痛楚讓我幾次暫時中斷了閱讀。

由于偶然的機緣，我在另一本小說集里又重逢了《茵夢湖》，我才知道《茵夢湖》問世一百多年對世間的巨大影響和在我國曾轟動一時的歷史。

祝英臺愛戀梁山伯，賈寶玉心儀林黛玉。“依了我母親的意思，我得嫁給另一個人。”《茵夢湖》講述了一個同樣的悲劇。是封建禮教的束縛？是社會環境的制約？是主人公個人的妥協和軟弱？這也難怪，在特定的年代里，《茵夢湖》被巴金等譯介到中國，會引起無數青年男女的共鳴。

當時光流逝，蕩去了千年封建歷史積淀的塵埃，漂白了過去婚姻不能自主的記憶，二十一世紀初的一個晚秋的月夜，我又一次面對史托姆的《茵夢湖》，是什么扣動我的心弦？

又一次重溫《茵夢湖》后，我忽然注意到那朵若隱若現在茵夢湖中漂浮的睡蓮。在含蓄蘊的故事的間歇，史托姆仿佛不經意地描繪了一朵睡蓮，一朵夢幻般在來因哈德記憶中漂浮的睡蓮，是作者有意抑或無意的暗示？

伊麗沙白無疑是來因哈德心中的蓮花，可是只能遠在水中央，可望而不可及，隔著一段不能縮短的距離。

我想起屈原行走洞庭湖畔吟哦的那朵蓮花，我想起周敦頤那朵可遠觀而不可近狎的蓮花。蓮花，一個千百年來都只能追尋卻無法靠近的意象；蓮花，它寂寞地隱在那些碩大碧綠的葉子中間，遺世獨立。

在流行著林妹妹只能做情人的浮塵世俗里，慢慢地陪著你到老，是幸或者不幸？“從前那個活潑的女孩想不到變成了一個這么沉靜的妻子”，在一天天的平凡與瑣碎中，慢慢消逝了美麗與芬芳。羅密歐演繹奧賽羅，梁山伯唱扮陳世美，故事的演變最后都失去了原先的模樣。

來因哈德終于游回頭了，那一朵美麗的蓮花，就如圣潔的夢幻，漂浮在水中央。

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開放著一朵蓮花。無論中西，無論古今，蓮是一個永恒的象征，它是理想，是希望，是美麗的女子，是圣潔的夢幻，是我們在紛繁雜亂的塵世的流變里，在心房中殘留的最后的完美。

史托姆不動聲色地講述了一個哀婉的愛情故事，故事的背后卻漂浮著一朵蓮花，他有意保留了來因哈德和蓮花在水中的距離，為他也為我們保留了一個美麗的夢。在歷史和經典被流行所改寫與戲說的今日，或許我也只能對《茵夢湖》如此解讀，不知一百年前的德國老人史托姆是欣慰還是悲愴？

但我會和來因哈德共同回憶，永遠留存茵夢湖中的那一朵蓮花，留存那些淡淡的歡樂與點點的哀愁，留存那些永遠的美麗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