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奉獻給你

那個秋天奇怪而溫暖，有一點點的躁動和不安。

我們搬家了，從城南搬到城東一個很古舊的院落里。院子很大，除了那棵枝繁葉茂香氣四溢的桂花樹，還密密疏疏生長著許多我叫不出名來的奇花異草。我驚異地發現，在院子的一隅還有一架秋千，濃蔭里，粗大的藤條垂懸下來甩出一個半弧……這里的一切陳舊、古樸、荒涼而又神秘。

院落里只有一戶人家，男人英德，很帥氣的一個男人，衣著，表情，五官，全都無可挑剔；妻子芙蓉，一個簡單的女子，妖嬈，倦怠，幽怨。他們好像有一個男孩，住在城中爺爺的家，極少到這里來。

英德似乎對草木有一種特別的情感，我時常看見他在姹紫嫣紅間忙碌。我對這個院落里的一切，花，草，以及這對有點神秘的人兒都有好感和好奇，我想接近他（它）們。我發現英德有一雙非常好看的手，他好看的手還彈得一手好琴，那清冷孤寂的琴聲以及那雙憂郁的桃花眼流露出一個年輕男人的某種心事。

“你很美麗，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英德一邊久久地注視我一邊這樣夸我，從能憑語言領略欣賞開始，這樣的話我聽到過無數次，但我卻覺得英德的贊賞與別人不同，但不同在哪里我又說不出來。我才10歲，好多東西想得頭疼也弄不明白的。

芙蓉很美，但芙蓉有病。她總是穿著寬寬大大的黑色睡袍在院子里游來蕩去，像聊齋里似人非人的幽靈。有時候她會長久地安安靜靜地睡，仿佛不再醒來。英德，我，仿佛世間的一切皆與她無關。

我向父母提出想跟英德學琴，得到了允肯。于是，每天黃昏來臨之際，這個古舊的桂花飄香的院落便會沉浸在一片穿越時空般的琴韻里。

英德的注視一次比一次時間長，我為此感到恐慌卻又不知所措。有一天，英德在教完琴后給了我一粒藥片，我納悶地看著他，英德避開我的注視，說吃了它會很快長大。我似懂非懂地順應著他，這以后英德每天都會給我一粒這樣的藥片，這成了年少的我和英德兩個人間的秘密。許多年后我知道了這藥的另一個功效，還有它那個叫復方18甲基炔諾酮的名字。

一年后，春暖花開的時候我開始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一些變化，我完全沒有想到，從一個女孩變成一個女人充滿了我沒有想象過的那種匆忙和意外。

我看英德的目光癡迷起來。

那天，英德讓我自己練琴，我卻始終無法專心致志，英德洞察了我內心的騷動和不安，或許這是他早就意料到了的結果，他抱住了我，并猛烈地親吻我，我被驚呆了然而我沒有拒絕，我想這也許正是我渴望已久的，我似乎從一開始就盼望著他的撫摸，他的吻。

這時候，芙蓉在靜靜地睡。

我任憑英德抱著我，撫摸我，我陷在他懷中，我柔軟的鼻息在他的脖子下面纏綿，我清晰地聞到了那種真正讓我興奮的粗獷的男人氣息。他的手在不停地移動，我的心跳有一些加快，人好像黑暗深處的桃花，一下子艷艷地綻放開來。

后來，英德把我放倒在那窄窄的單人床上，我躺在那里，感覺到骨子里有一種遏止不住的興奮。英德壓了上來，連同他的男子漢氣息一起壓在我嬌小的軀體上，他那跳動的胸膛壓在我尚未發育成熟的乳房上，他下身那神秘的硬物壓在我的同一個部位，他雄壯的體積就像一塊巨大的帳蔓，將我包圍得天衣無縫，我瘋狂地抱緊英德，喃喃的喊叫中夾雜著需要。我的那個神秘部位在我的恐懼和欲望中，被那一直挺拔著的物體填滿了。

英德的剛健帶著我細微的疼痛在我初綻的花蕾上留下了無法忘卻的記憶，長大仿佛是一瞬間的事。

父母很忙，為了生計疲于奔命，根本無暇顧及女兒的巨變和中魔。芙蓉依舊如一抹幽魂在庭院里游來蕩去，我依然每天服一粒英德準備好的藥，不知是藥物還是英德在起作用，我的身體迅猛地成長起來，有了初潮，有了妙曼的曲線，亭亭玉立，像一朵暗影里悄悄綻放的罌粟。英德不著痕的催花使我的身體時時充滿了欲望，我們不放過任何機會，在那窄窄的單人床上糾纏彼此的身體。在英德面前，我是一個欲女，我的嫵媚，我的困惑和干渴，全都交付于這個男人，而英德，像泛濫的洪水一樣，在我的身體里恣意奔流，一股股幾乎讓我無法承受的力不停地撞擊著我，使我甚至有虛脫之感。沒有人想象得出一個11歲的孩子對性熟稔到了什么程度，只有英德最清楚。

“你前世一定是一只狐貍。”英德撫摸著我日漸豐滿圓潤的身體癡迷地說。

那么你呢，你又是哪一個風流男人的翻版呢？我心里常常這樣嘀咕。

英德頸項上掛著一件奇異的飾物，細細的銀質垂鏈，墜子是一個很精致的菱形玉佩。好奇常使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英德不讓，每次都堅決把我的手擋了回去。

這樣日復一日，充滿了未知的誘惑和極不真實的虛無感，我不知道這種極隱秘的危險關系會改變我今后的生活選擇，我只要抓住眼前這份曖昧，而不要去想明天如何。

一次車禍，父母的雙雙離世讓我成了孤兒，也讓我走出了英德的深淵。我被安置給一家遠房親戚。

歲月如流，我游蕩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就像那開在墻角陰暗處的花，無人過問我的凋零與綻放。經歷過幾個男人，他們一開始被我清純的外表所迷惑，然后又被我床上的風情所迷醉，卻沒有一個說愛我。最初我以為是我太小，不知道愛情是什么，后來有一天我恍然大悟，對性的熟稔于女人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對處于花季的女孩。男人對這樣的女孩只能是天亮前就分手。

我的人生觀在一瞬間就改變了，我沒有了感情，不再奢望有愛。我開始沉淪，索性讓自己去經歷形形色色的男人，我用這些男人麻醉我笑靨如花后無人知曉的傷害和悲哀，盡管有時我也會厭倦這種潰敗的生活，然而我卻停不下來。

孤寂的夜晚，沒有男人陪伴的夜晚我喜歡長時間地呆在酒吧里，我喜歡那里頹廢的曖昧的氣息，它們與我晦暗的心境一拍即合，那是我需要的一個虛幻世界，和我有過某種關系的男人都相識于那彩燈疊影中，當男人離開我的床以后，我便在煙霧繚繞中把夜里的情節用奇妙的文字記錄下來，我把它們寄給那些最最時尚的雜志，沒想到它們居然為我換來了飯資，這是我始料不及的。

與迪的相遇也是在酒吧里。他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到酒吧不是來尋歡的男人。那是一個很奇怪的下午，天氣格外的好，好得讓我呆在家里感到發慌，習慣于在夜晚上酒吧的我一改常態，我略施粉黛，灑了香水，一襲黑裙走進了一家酒吧。迪在彈琴，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灑在迪身上，琴弦上，支離破碎。很熟悉的旋律，我忍不住順著音樂望過去，這驚鴻一瞥讓我跌進一個舊夢里。

酒吧是朋友所經營，迪彈得一手好琴，于是有空便到此給朋友捧場。迪長得極帥，莫名地，迪的側影觸動了我的某根神經。彈完一曲，迪很低調地坐到我近前的一個角落里，我默默地惴測著這個讓我有些魂不守舍的男人，當他的目光與我相觸，我的眼睛有些發直，我沒來由地倍感憂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驅使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眼睛。我笑，嫵媚的神情，那是誘惑，是一張網，從來沒有男人敵得過，迪也一樣。

我迷人的外表同樣吸引了迪，我們熟悉得很快，沒有太多的過渡，兩個年輕的欲望如熾的身體需要相互安慰，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我們在月光下做愛，整個過程就好像魚在魚缸里吐泡泡那樣自然。我不愛他，只是渴望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用手指跳動我情欲時有些邪氣的微笑，那深夜里令我渾身顫抖的熱情和在清晨的陽光下被擁著的溫暖。

與過去我經歷過的那些心浮氣躁、舉止張狂的男人相比，迪給了我一種全新的感覺。他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什么也不缺乏，他不抽煙不喝咖啡，甚至不喝碳酸飲料。我忌諱談自己的過去，除了知道我是孤兒，迪對我一無所知。他從不過多地問，似乎不想碰觸我的傷痕。

迪告訴我他的故事，他的父母年輕時很相愛，卻被雙方大人百般阻撓，他的母親被做教授的外祖父外祖母關了起來，當時迪的母親已經有了他，她以死相逼生下了迪，然而她卻依然無法和他的父親走到一起，積郁成疾使她得了一種無法醫治的病。當得悉心上人為情所致陷入不知今昔何夕的境地時，迪的父親也得了同樣的病。兩家大人見事已至此于是放棄了堅守，把兩人安置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就在迪11歲那年，一場不明原因的大火把他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迪一直是祖父祖母帶大的。

迪在講述這些時異常平靜，仿佛是在講一件與己無關的故事。迪的故事奇跡般喚醒了我一度麻木一度消失了的女人本質的東西，一種想要認認真真付出身心愛一場的想法不知不覺在心里生了根發了芽。

那種曾經被很多人濫用的“緣分”，已經毫無道理地將我和迪的命運牽系到一起。

我開始改變自己，我戒了煙，不再借酒消愁。我把那火狐貍般招搖的亂發還原成本來面目，不再抹色澤詭異的眼影，不再發出動物般尖利的喊叫……我要讓以往的頹廢從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買來一些食譜方面的書籍，我想讓我們的房間里有煙火的味道。按照菜譜的指點，我每天都做一道精致的菜肴，看迪大口地吃是一件很溫馨的事。我驚訝地發現，迪竟然從未開始過任何一種愛情，這讓我心難安，《齷齪后清純》，好像看過這樣一本書或是一篇文章，但是我能嗎？我很小心地走在情感的邊緣，不敢與迪靠得太近。

一場病讓我們走進了彼此的心。多年的迷亂生活嚴重地損壞了我的身體，那天當我在認認真真地給迪做一道精美的菜時突然昏倒在地。當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手被迪緊緊地握著。

我愛你，讓我照顧你。迪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么多年，唯有他的這句話讓我感受到點滴溫暖。他給我洗臉，一口一口地喂我湯。在他轉身去收拾我的臟衣服拿出去洗時，我很久沒有流過淚的眼，有一種濕濕的液體涌出。

我們利用一切空閑時間開始了真正的相愛。所有的閑暇時間，我們都安排滿。逛街，進商場，去超市，到公園散步，有時也去書吧坐坐，再就是以身體糾纏靈魂，沉迷于怠情的感覺。

和迪相愛的日子，有家的感覺。

我有了迪的孩子，他不知道，我想在某一時刻給他一個驚喜。

迪要帶我去見他的爺爺奶奶，我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我心中充滿著幸福，卻又感到不安。我穿了一條柔軟的素色棉布裙，沒有化妝，很淑女的模樣。兩位老人很慈祥，想像不出他們曾經扼殺過一場愛情。我一直悄悄地坐在沙發，我看得出他們對我的喜歡。

迪帶我到他過去的房間，給我看他的影集。一張有些發黃的照片使那隔了多少年的往事帶著重量呼嘯而來，像是泰山壓頂，像是驚雷滾過。那是英德。迪的父親。原來他們有著那么多的相似之處，身影，氣味……原來迪身上到處都是英德的痕跡。

我的心沉了下去。像巨石投入井中發出沉悶但是明晰的聲晌，并且在那里余震。

我不知道是如何過完那一個下午的，沒人發現我的內心在經歷驚濤駭浪。在走之前，迪的奶奶給了我一件東西，說是他們家的傳家之寶，我分明覺得握著的是一塊會灼傷我的火炭，許多年前灼傷過我的火炭，可我卻不能立即扔掉它，老人的眼里有著深深的企望。

我執意不讓迪與我一同回去。我沒有回住所。我步子凌亂，每一步似乎都是虛空。我去了酒吧。我無法面對這瞬間的面目全非。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老了。我讓自己喝得爛醉如泥。

我以為真愛可以挽救自己，可一切命運已早作安排，我無能為力。

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只認為我的憔悴是身體不適所致，他把溫存發揮到了極致，然而他的細膩和體貼入微始終是對我的折磨。

迪啊，親愛的迪，我拿什么奉獻給你？

我的內心告訴自己要做一回好人，離開他，忘記他，別傷害，讓他的世界不要再有陰影。

一封信，一份偽造的絕癥病歷，連同那枚菱形黛玉，這就是我對迪無聲的告別。

這世上有的人是不能相遇的，相遇了就是一生一世的悲哀，就像我之于英德的相遇，我之于迪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