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從超市中走出來,就被一個男人撞倒,然后我手里的東西稀里嘩啦全掉了,其中最扎眼的就是那幾包衛生巾。我剛想喊,那個男人卻抬起頭來說,對不起。到嘴邊的話終于又咽下去,因為他的英俊。
其實女人和男人一樣,都是好色的,我笑了一下說,干什么這么著急?超市里又沒有周迅。他也笑了,露出極白的牙,在陽光下一閃說,可是有你啊。
這么貧嘴的男人。我打了車,絕塵而去,如此的艷遇,對我不過是過眼煙云,因為李飛走后,我就看透了男人,他們不過是愛情世界的游戲者。大學里曾為我跳過樓的李飛,為了給我買一粒戒指竟然去賣過血,走的時候居然也是決絕,你說,我還能相信誰?
公司里的業務越來越不好做,很多女孩子都辭職嫁人了。有人說,計算機業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在這里,不過是花瓶。工作的壓力更讓我感到愛情的虛無,雖然已經25歲,但是,卻早已不相信愛情。
所以,只能買好一周的食品,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釘在屏幕前,不是為上網聊天,是為設計軟件,直到視力下降到幾乎眼前一片黑。
我終于不行了,因為幾乎是半盲狀態,所以,惟一的辦法是去住院。
我的主治醫師是林晗,他說,不要灰心,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仿佛是聽過的。我想,也許,是我的一個客戶?
愛情都沒有了,我還能相信什么?同學來看我,說李飛在澳大利亞結了婚,找了一個比他大十歲的女人,我冷笑,那個女人大概有錢?同學說,你如何知道?我還是冷笑,我又不弱智,男人總有企圖的,不是圖錢就是圖貌。站在一邊的林晗就笑了,小雪,你太看破紅塵。我說林醫生你不知道么?紅塵本來就是破的。
我看不到他,但他的聲音是這么好聽。我喜歡這種磁性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像是曾經滄海一樣。
但我的眼睛還是看不到希望,有人告訴我,我的視網膜有脫落的危險,當然不是林晗說的,因為之前有個男孩就和我一樣,在電腦前太久了,所以,眼睛徹底失明了,就像秋天里那被收割后的玉米,再也不會生出綠葉來了。
每天,我在黑暗中感覺著這個世界,陪伴我的,只有窗外寂靜的聲音。林晗給我找來一個隨身聽的CD機,為我買了好多張CD,我說謝謝你,但卻從來不去聽,因為我聽煩了唱來唱去的愛情。
后來他又拿了很多紙來,他說是許多彩紙呢,說完他又后悔,因為我是看不到的,但我笑笑說,沒有關系,我本來就是瞎子,但是,你拿來這么多彩紙做什么?
教你疊千紙鶴啊,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說著,他遞給我一張紙,然后手把手地教我。他拿著我的手時,我感覺他的手很軟,并且有些許的顫抖。
林醫生,我對他說,你多大年紀?三十幾歲,或者四十幾歲?因為他的聲音不像二十多歲的男人。
35歲,他說,等你看見了,就知道我有多難看了,但是,你要細心地疊完這些紙鶴啊,一共是365張,等你疊完了,你的眼睛就看見了。
你騙我,我說,這些故事哄小孩子還行,一點也不好玩。
真的。他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有人說.那些紙鶴根本是有靈魂的,我已經給了它們咒語,在你看到它們時,它們會飛起來的。
我被這個故事逗笑了,住到醫院后,這是第一次笑。
但有一天我來了例假,我很尷尬,因為根本看不到。而林晗,把一包衛生巾遞到我手上,我打開一片,知道是自己經常用的牌子護舒寶,我的臉紅了,然后問,我沒有把床單弄臟吧?他很久沒有說話,我的臉更紅了,我知道,我已經把床單弄臟了,只不過,趁我去洗手間他已經換掉了。
我說,不好意思,其實,你可以叫小護士做這些的。
他笑著說,沒關系,我愿意什么事都親歷親為,特別是對那些漂亮的小姐。
他開著玩笑,而我的心情,是從來沒有過的輕松,雖然眼睛依然看不到,但心理上已經好多了。我甚至希望當眼睛看到后,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林晗。
那些日子我一直在疊那些紙鶴,林晗夸我疊得越來越好,然后他用線把它們串起來掛在我屋子里。來看我的人說,多美麗的紙鶴。那個時候,心里,總有點點的潮濕和溫暖。
而我也把唱機的耳塞放在了耳朵里,讓我想不到的是,居然都是我極喜歡的愛爾蘭音樂,就像上次我在超市買的那張一樣好聽,這個林晗,怎么會把我了解到那么細致?我想,也許他是聽我老總說的吧。
老總說,小雪,你好好養病,公司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明白老總的意思,在我好了以后,我就是那條被炒掉的魷魚。但林晗安慰我說,沒有關系小雪,等你好了我介紹你去張朝陽的公司,行嗎?
我知道他開我玩笑,我說,你不如把我介紹給張朝陽讓我做他老婆更直接,我可以一勞永逸了。他哈哈笑著,說了一句讓我想不到的話:那我怎么辦?
你沒老婆?我一直以為,他是結過婚的。
曾經有過,后來,飛了,像小鳥一樣,去了美麗的大洋彼岸,嫁了一個洋鬼子。
我嘻嘻笑著。他說,笑什么?我說過來過來我們握手。他不解地問,為什么?我拉過他的手,他手心里有許多汗,我說我又不吃你你緊張什么?因為我們是難兄難弟,同是天涯淪落人啊!那以后我們親近了許多,林晗不來的時候,我感到很寂寞,他在我身邊,我會又安靜又快樂。同事來看我說,小雪,怎么臉色緋紅,不是在談戀愛吧?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但是我怎么可能--就現在?因為到目前為止,我還是個瞎子,林晗長得如果像豬八戒,我可能不能接受,誰知他是不是滿臉雀斑和水痘?
但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心里會寂寞。
有一天他告訴我,有一個國外的眼科專家到他們醫院來了,說是能給我做手術,但手術的成功率只有50%,他問我愿意不愿意試?
我知道他后面的潛臺詞,如果我不做手術,那么,我連1%的希望都沒有。我點頭,然后說,愿這些紙鶴保佑我。林晗說,會的,因為我念了咒語啊。
我數了數我的紙鶴,一共266只了,266天過去了么?怎么會這么快?而我好像才剛到醫院。我去問林晗,林晗說,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時間就過得快啊。
我紅了臉,給了他一拳,然后說,誰喜歡你?十分的口是心非。
手術居然做得很成功,醫生說,半個月后,我可以重見光明。
我欣喜若狂,一出手術室,我就叫小護士去把林晗叫來,但是小護士說,林晗不來上班了。為什么?我迫不及待地問,因為,我第一個想看到的人就是他啊。
小護士說,林晗半年前得了血癌,為了你,他一直堅持在醫院,現在,他去化療了,也許,等你眼睛好了,他就不在了。
我的淚水根本流不出來,因為繃帶一直蒙著我的眼睛。小護士說,他讓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把那些紙鶴在他墓前燒了就行了。
我終于明白林晗說的話,他說,等你看到了,那些紙鶴就會飛走了。
我的心里,淚像洪水一樣流著,它們根本不知道,我早就愛上了這個男人,無論他長得有多難看,我愛他。
15天后,當我拆去繃帶,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感受久違的陽光,而是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那家腫瘤醫院,當我看到林晗時,我呆住了。
因為,他就是在超市門口撞倒我的英俊男人。
林晗在白白的被子里,人更顯得蒼白,屋里有一棵大大的橡皮樹,葉子快落盡了,只有兩片還掛著。林晗說,我就像那兩片葉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落盡了。
我撲過去,抱住他放聲大哭,而他笑著說,親愛的小雪,不可以哭的,你的眼睛剛好了。他撫摸著我的頭發說,小雪,知道嗎?從第一次撞到你,愛情就開始了。
我流著淚問他,為什么,愛情那么輕易地開始,又那么輕易地結束?你不是一個好男人,來世,我不會放過你。
林晗走后的第七天,我把那些紙鶴在他墓前燒了,它們輕輕地飛起來時我告訴林晗,親愛的,讓這些紙鶴先陪你吧,幾十年后,我會穿著花衣來看你,那時,你一定要撞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