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電視上的綜藝游戲節目基本還是《快樂大本營》和《歡樂總動員》兩強對峙的局面。一些研究者發現,這兩個幾乎同時播出的節目平均收視率大體相當,但在內部時段上卻呈現出一種互為消長的格局。具體來說,就是《快樂大本營》在開頭和結尾處于優勢,而《歡樂總動員》則在中間部分占了上風。更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歡樂總動員》中部的制高點是在它的“模仿秀”片段。所以《歡樂總動員》幾年來改版多次,“模仿秀”的模塊卻一直巋然不動。
大家都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有一段時間,各個綜藝游戲節目都紛紛加上了類似“模仿秀”的段落。但電視有一種先入為主的特點,開創性的樣式一旦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后來的仿效者就很難再打開局面。何況“模仿秀”的資源有限,適合被模仿的只有為數不多的當紅明星,而能夠模仿到相當層次的業余愛好者也并非遍地皆是。于是更有追求的電視制作者就進一步探索“模仿秀”成功的內在因素,而且發現,模仿雖然是個不錯的噱頭,但最抓觀眾的地方卻不在這里。真正讓觀眾投入熱情的可能是這種樣式的另外兩種因素:一是它的競賽性,二是它讓默默無聞的普通人能夠瞬間輝煌的造星效應。
英語里game這個詞,我們有時譯作“競賽”,有時譯作“游戲”,用法不盡相同。總結起來,game就是“玩兒”,是一種既不像生產勞動那樣能夠創造物質財富,也不像學術、藝術那樣能夠創造精神財富的人類活動。因為什么也不創造,我們的祖先歷來對這種活動評價不高,“業精于勤而毀于嬉” ,這個“嬉”就是game。
但人類不分中外古今,“嬉”了好幾萬年,自然有其道理。有專家研究認為,對于兒童,游戲是重要的學習過程;而對于成年人,游戲是宣瀉負面情緒,保持心理健康的有效方式。換言之,只要是正常的人,就需要游戲。而電視非常重要的一種文化功能,就是作為一種為公眾提供游戲的工具,起著消解社會心理壓力的減壓閥的作用。就像文化學者費斯克所說,電視節目中的狂歡因素“可以回避日常生活中的種種壓抑,并使得權力關系暫時隱退”。
再看上面說的“模仿秀”,競賽式程序強烈的戲劇沖突和最終結果的懸念很有些刺激性;而讓普通人瞬間成為明星造就了一個“真實的夢境”,比灰姑娘式的虛擬故事更契合平民的英雄夢想,更容易讓觀者體驗一次心靈的狂歡。于是,不再專注模仿,而是把展示百姓才藝,包裝平民英雄作為主旨的綜藝游戲節目款款走上屏幕,中央臺的《神州大舞臺》、北京臺的《夢想成真》、浙江臺的《大擂臺》都是這種路數。但真正把公眾心靈的狂歡做到極致的,還是最近出現的《非常6+1》。
在茫茫人海中“隨便”找出3個普通人,經過6天的強化培訓,在最后1天登臺表演,決出1個優勝者。這就是《非常6+1》的基本內容。這個過程“將不同年齡、背景和社會地位的人們聚合在一起,分享一種共同的體驗,以創造共有的意義和統一的身份的活動” ,并且通過強烈的儀式感,制造出一種宗教節日般的氣氛。在這個特定時空中全部既成的社會等級差異都被暫時消解,節目虛擬了一個在規則面前人人平等的特殊環境,讓低端觀眾群體在參與性收視中體驗一種“人人平等”、“靠實力就能獲勝”的安全感,這也可以說是暫時的人格提升。
這就是狂歡節“假面效應”,戴上面具,人人平等。在《非常6+1》這類狂歡式的游戲節目中,參與者和觀賞者臨時的平等地位雖然是烏托邦式的,卻也為升斗小民帶來了相當大的滿足感。
這里還應該提一提《非常6+1》的主持人李詠。在中央電視臺,在中國的電視界,他都是一個另類。不單長得不帥,口無遮攔,更主要的是他的低姿態。我們的電視主持人多少都有一點強勢媒體的霸氣,李詠沒有,在《非常6+1》里更是適當其位。就像嘉年華慶典中往往有一個小丑國王,李詠在《非常6+1》歡迎善意的貶損,也喜歡自我解嘲,往往把自己處于一個比參賽者,比現場觀眾和電視觀眾都低的位置。
近來流行的一則短信說,人生像是猴子爬樹,往上看,全是屁股,往下看,全是笑臉,位置越高,看到的笑臉越多,屁股越少。我們的電視觀眾大都處在這棵樹的底端,平常見的多是屁股,當電視作為娛樂工具的時候,讓大家多看笑臉,少看屁股,何樂而不為?
作者為北京廣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