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體系應當成為經濟穩定器

隨著中國經濟的幾起幾落，中國的銀行體系在擴張與收縮之間循環往復。每一次收縮總會有一批金融機構倒閉，但幸存者卻沒有從失敗者的慘痛經歷中吸取教訓。這些金融機構是不知道過熱的行業風險高呢？還是明知風險高還要以身試險？

在近20年的經濟發展歷程中，每一次經濟過熱，無論是總量過熱，還是局部過熱，我們基本上都是直接控制銀行的資金投放，實現對經濟的調整。

上世紀80年中后期的經濟過熱，當時還存在信貸額度，調整手段是通過限制各銀行的信貸額度。90年代初中期的經濟過熱，意識到主要是銀行利用各地的資金市場，通過信托投資公司、證券公司等將資金投向了房地產等熱點行業。調整的方法是限制銀行向這些非銀行金融機構提供長期資金，逐步脫離非銀行業務與投資業務，并關閉地方的資金市場。90年代中后期，中國股票市場過熱，我們的手段也不外乎是限制銀行資金直接或間接流入股市。我們喜歡把這種手法稱作“釜底抽薪”，“斷水源”，對經濟的降溫效果不錯，可謂屢試不爽。因此，監控者對此手段似乎情有獨鐘。

由此看來，以往每次經濟過熱，政府調控的基本方法都是直接控制其貸款行為，簡單地實現了宏觀調控目的，但卻沒有發展成一種機制、框架或制度，把監管者、被監管者與市場的中介機構如會計師，都給納入這種機制中，使監管者不得不、且能夠不斷地提高自己評估、量化商業金融機構風險的能力，引導金融機構的其他利益人，特別是股東與公司債權人，也能關心這些機構的風險，并發展出市場評估、測定、量化金融機構風險的能力，在這些內外共同的作用下商業金融機構也提高其評估、測定、量化資產組合風險的能力。

銀行信貸的順周期傾向

歷史上看，銀行貸款行為具有順周期性的自然傾向。當經濟爬出低谷時，市場資金充裕，利率和財務成本低；企業銷售增長、盈利提高，還貸意愿與能力增強；銀行不良貸款率下降，開始增加貸款。市場樂觀情緒漸濃，銀行風險意識下降，放貸標準降低。更多的企業和項目得到貸款，推動投資擴張，經濟迅速增長，進一步沖淡了銀行家與企業家對風險的恐懼與分析的理性，這就是所謂的危機短視現象。

在貸款規模急劇擴張下，銀行資本充足率會有較大的下降。同時，部分原因是由于企業的還款較好，更多由于貸款是新增的，銀行形成的不良貸款比率較低，銀行的撥備少，撥備率（撥備與不良貸款之比）可能也不低，但與貸款規模比尚處于低點。

但當經濟高峰過后開始放緩，企業的盈利下降，貸款質量下降，銀行開始意識到了風險，貸款標準提高，銀行收緊信貸，提高利率。在經濟上升期發放的大批貸款開始出現問題，不良貸款會迅速增加。銀行必須大量增加撥備，其資產負債表惡化，資本充足率進一步下降。銀行監管者從審慎監管出發，要求銀行必須滿足法定的資本充足率要求。銀行為滿足這個要求，或者向外融資，或者減少貸款。但在經濟低迷，銀行利潤很低或虧損的情況下，很難融到資金，只有減少貸款基礎，收縮信貸。

如何使銀行改變其傳統的貸款模式，監管者如何通過對規則的修訂來影響銀行貸款行為，從而減少銀行行為的順周期效應（或稱金融加速器效應）呢？

風險內控是銀行經營的關鍵

有人可能會說我國經濟目前的問題主要是結構問題，而不是總量問題。實際上，經濟在高速增長時，總不會所有的行業都平行增長，總是某些行業增長得快一些，而另一些行業增長得慢一些。每一次新的經濟周期出現時，領頭增長的行業與上次周期中增長的領頭行業可能也是不同的。

首先一點就是強化商業銀行的風險管理能力。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經濟學家的研究表明，今日美國的銀行比上世紀80年代初衰退及1990年～1991年衰退時的銀行，抗風險能力增強。即使在衰退期，資產質量高、盈利高、資本充足率高，如2002年第三季度總的不良貸款率是1.5％，僅比1998年時的1.0％高0.5個百分點，而在1991年第一季度，總的不良貸款率達4％左右。

銀行的良好表現是美國經濟快速復蘇的重要動力。這主要歸功于銀行已具有了更有效的風險管理能力。

具有風險管理技能是指銀行能定量地掌握銀行信貸的風險變化，并能對這種變化迅速地采取措施。

由于風險管理能力的提高，銀行內部信貸部門與風險管理部門的關系將發生變化。在競爭的環境下，即使不存在誠信問題，信貸員更大的動力在于取得業務，而不是評估風險。但如果沒有量化的風險分析能力，銀行的風險管理部門就缺少依據拒絕質量不好的貸款，使銀行的放貸成為信貸員主導的行為，只有擴張卻沒有內部的風險約束，結果對銀行擴張行為的調整只是在外部經濟出現調整、衰退或危機發生時才出現。一旦銀行具有了量化的風險分析能力，風險管理部門在放款過程中的話語權就提高，使規模擴張的風險約束內部化。

近一兩年，一些金融機構也開始編制風險預算，也就是說，金融機構不能只考慮投資擴張及盈利，也要考慮可能的損失，這個風險預算就是金融機構擴張的內部約束機制。當然，銀行具備這個能力，并不意味著風險較大的企業融資將受到影響，而只是說，銀行現在可以有意識地選擇貸款的風險狀況，進而正確地對風險進行定價。

一個正式的風險管理框架，盡管未必會使我們對未來事件的預測更準確，但它提供了一個持續而一致的分析框架，使銀行必須去收集、組織、綜合每個信貸風險狀況的信息，這樣銀行的風險管理部門，以及監管者，可以全面、理性地評估整個機構的風險狀況。銀行在放款時，需要不斷地比較過去發生的事件，推算出同類項目違約的可能性，并得以取消對還款可能性較小的項目，或對它收取較高的利息。

銀行應當提高資本充足率與動態撥備

要改變銀行貸款順周期行為所導致的不良后果，另一個措施是提高資本充足率與動態的撥備。就是要在經濟高速增長時，提高銀行撥備，增加銀行的資本充足率。這正是“風險為本監管”理念的貫徹，也是差別對待不同風險的銀行的理據所在與思路。

銀行風險越大，就需要越多資本來支持這種風險，這樣銀行一旦倒閉，損失的首先是股東的資本，使存款人免于損失或損失最小。香港銀行體系能夠在經濟從1997年的二位數增長率到2001年的負增長、房地產價格平均下降了65％的經濟衰退環境下，基本上平安無事，其中一項重要因素就是在經濟高峰時銀行資本充足率高達18％以上。

這種做法的問題是，監管部門要去判斷某家銀行的風險的高低，這是比較困難的，因此有一定的隨意性。另外，對中國來說，8％的最低要求都已難以達到，何況更高？

中國可以考慮動態撥備。銀行的貸款損失可分為三類，一是實際已發生的損失，二是預計要發生的損失，三是意料之外的損失。目前我們對三級不良貸款提取的100％、50％與20％的撥備實際上只是對已發生的損失的撥備。銀行的股本金是用于承擔意外損失的，而預計損失則缺少股東的資金來承擔。經濟快速增長的時候，實際的損失少，銀行的利潤大大增加，利潤成為股東的收益，可能以分紅的形式取走。但當經濟走向衰退時，預計損失轉成實際損失，由于在經濟增長期未對預計損失撥備，就會侵蝕股本金，甚至造成銀行倒閉，使存款人承擔損失，而引起系統危機。這種現象在中國可能是比較明顯的。

因此，如果設計的動態撥備適當，它在宏觀上具有反周期的作用，同時也有結構調整的效果。

比如，當總貸款增長或某些行業的貸款增加到一定速度后，動態撥備就會迅速提高，這樣過快的增長速度不僅不會增加當期的利潤收入，甚至還會降低收入，就會抑制銀行為增加短期利潤而擴張的沖動，或抑制銀行對一些熱點行業的貸款。又由于銀行已在經濟增長期為未來衰退期或調整期可能出現的高額不良資產預備了承擔資金，使銀行應付危機的能力提高，并在經濟衰退的后期，能繼續為有效益的企業提供貸款。

由于銀行必須去評估、測定預計的損失，才能決定撥備的多少，而撥備的多少顯然將影響利潤及股東的回報。因此，銀行的股東從自身利益出發，會推動銀行發展有效的風險管理技能，如風險調整的資本回報等。

美國各金融監管部門對銀行的貸款與租賃損失準備金的提取就有一個共同的指引。

它要求：損失準備的提取應該根據管理層對貸款信用質量的判斷，應考慮所有已知可能影響貸款回收性的內部及外部因素。特別是對各組貸款損失的估計可以應用各組總貸款余額的損失率來測算。這個損失率應當反映每組貸款的歷史損失情況，并根據未來一段時間內相關環境因素（如，行業的，地域的，經濟的與政治的因素）進行調整。這個撥備原則使銀行管理層在決定撥備量時，要提出相關的數據與理由，而且這種數據與理由還應當能使會計師、監管者與公眾信服。通過這種機制，不僅銀行要提高風險管理水平，相關的會計師、監管部門等也要提高自己的風險分析能力。

為此，我國監管者、銀行、市場有許多前期的調研工作需要完成，這是一個艱苦的過程。但是銀行的監管工作、管理工作本來就不簡單、不容易。

作者為本刊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