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它留在那里吧,我盼望著有一天,我們都累了,然后坐著最后一班地鐵,在家門口再次相遇。
地鐵盡頭有我們的家
地鐵一直延伸到城市的邊緣,深夜里回家,地鐵里的人一個個都下了,就你一個人坐到了盡頭,你覺得好冷清好孤獨。可是,當你一出地鐵站,你就看到了燈光。那燈光里,就是你的家。
Joe,我好喜歡,我們就買這里好不好。織織用手指小心地劃著樣板房的圖紙,撅著嘴對我說。
嗯。我點頭。
一向是織織說了算,我知道都是因為自己太寵她。在廣州漂泊已經夠了,我們最終需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這個家,是我和織織住在一起,所以我得聽織織的。于是,我們就在郊區地鐵線的盡頭,買了一套房子。
那里空氣好,而且便宜,最符合織織的理想。
雖然在郊區,可是有了地鐵,就好像住在城市的中心。買下房子,織織開始計劃裝修了。她每天花大量的時間研究時尚雜志里的關于裝修的提醒和貼士,逛街只看家具和床上用品,邊看邊在心里設想,這擺在哪里,那擺在哪里。織織每次看到水晶用品都會驚艷,哇,一個花瓶要400塊啊。那只要紅酒杯好不好,你喜歡喝兩杯嘛。
織織專注的時候,上嘴唇翹成一條美麗的弧線。愛上織織的時候,是因為大學里的一場舞會。她擠在一群女孩里,用一張小巧的翹嘴唇丁丁冬冬地說著話,我遠遠地看著,走上前去,很紳士地邀請她跳一曲。她翹著嘴唇就被我拉進了懷里,當我低頭,她忽然抬頭,我就碰到了她柔軟的唇。整個晚上,我就一直和她跳著,她安靜地依在我懷里,翹著乖巧的唇,把我的心攪得異常柔軟。
之后我和織織都到了廣州。織織斜背著一只包,穿著洗白的牛仔褲,走過了廣州的幾個夏季。織織做公司職員,跳過兩次槽,收入逐年地漲著。然后織織拋棄了牛仔,開始穿得女人味。織織喜歡廣州的天氣,一年四季都可以買好看的衣裳。織織買很多衣服掛在衣櫥里,最后我們出租屋的衣柜放不下了,就買便捷式拉櫥。織織說,以后自己買了房子,這些活動的衣櫥最大的好處是,好搬家。
織織盼著和我有個家。
當織織女人起來的時候,我有了緊迫感。我愿意給織織一個承諾,可是現在卻顧不上。晚上11點以前,我必須努力工作。12點回家,織織已經睡了。我和織織住在一起,卻行走在兩個時間里。只有周末我們一起做飯吃的時候,才感覺到是兩個人在過日子。
那年我到蘇格蘭訪問,湛藍的天空下,忽然被—幢幢的鄉村小木屋感動,安靜的矮樹林中,小木屋像一個乖巧的小姑娘,靜靜地守候著,不被人打擾。我就想起織織,想起每天清晨醒來時睡在我臂彎里的織織,嘴唇柔柔地翹著,那優美的弧線,宛若蘇格蘭的小屋頂。
站在蘇格蘭的小屋前,心底里有個芽忽然應聲而出,我和織織也該有個這樣的家吧,每天睡在安靜的夜里,被陽光喚醒。
我看到織織的心飛走了
從蘇格蘭回來,我向織織正式求婚。織織陌生地看著我,沒吭聲。織織,我真的想和你結婚了。我把蘇格蘭小屋的照片給織織看,我說,你看這個小屋頂像什么?
像什么?織織立刻被小屋吸引住。
哈哈,你嘴唇翹著的時候就像這小屋頂。我一把摟過織織,說,我就想在這樣的小屋里住上一輩子。
可是我們永遠也買不來這樣的房子,這樣的房子都是別墅,我們沒那么多錢。織織說。
可是有你啊。你在哪兒,屋就在哪兒。
織織卻哭了。說,那我們就買個房子吧。
按照織織的意思,地鐵盡頭的那套房的設計,全由織織做主。織織說,你喜歡蘇格蘭風格的,那我就把書房裝飾成那樣的,弄個那樣的小屋頂。
唔,你這主意可不賴。
織織將自己全部地投入進去,請設計師,請裝修公司看房,精細地規劃。織織悅耳的聲音在新房里回蕩,把一個家的生氣,慢慢,慢慢地筑了起來。我和織織繼續在兩個時間里奔跑著,周末的時候,織織就拉著我一起去看裝修的進度。回來的路上,織織心里就在盤算著,怎樣計劃才更好。她把我們的存折抖在床單上,一筆筆計算。
織織,把我們的錢都用進去吧,我們一生就只有這一棟房子,要裝好一點。
可是你一點都不留嗎?
不留。擁有你就是我最大的財富。
Joe,我們一無所有了哦。織織翹著小屋頂說。
我和老總—起坐車出去辦事,車行到中山路,忽然看到人行道上,有個女孩站在那里,等人的樣子。是織織!
我趕緊讓司機停下來,老總從前座轉過來問,什么事?
哦,沒什么。我笑了,這是上班,干嗎呢。
車重新啟動,可是車窗外,一幕景象卻讓我如雷轟頂。織織等的那個人到了,一個男人走近她身邊,織織,雀躍著,撲進了他的懷里。男人低下頭,啄了一下織織的嘴唇。
不,這不是真的。我的心突然像被拋到了無邊的荒野。老總和司機一路上調侃著,電臺里播著好聽的音樂,可我什么都聽不見了。
Joe,你今天有心事?不對勁喲?老總問。
我,沒有。我強裝笑臉,心里卻在說,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晚上回家格外早,屋子里一片狼藉。有多少天是這樣了呢?好像自我從蘇格蘭回來就是這樣,只是那時我一點也沒意識到。
織織原來不是這樣,織織很小資,總是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凈,哪怕是租來的房子,連臺燈上都掛著飾物。
原來織織的心已經不在這里了。
默默地期待收獲的季節
聽著織織回來的聲音,我看電視沒動身。織織問,喲,今天很早啊。
我告訴你啊,我今天看到了一盞燈,做臥室的燈正好。
今天裝修公司給我打電話,說我們該裝熱水器了,你說我們是買煤氣還是買電熱的啊?
……
織織見我沒吭聲,說,你沒意見,我就按我的主意裝了啊。
我扔下遙控器上了床。織織洗澡,上床,背對著我睡下。忽然又想起,織織這種睡態已經很久了,從前的織織總是抱著我的胳膊直到天亮。我把手從被子里伸到織織懷里,織織打一下我的手,說,我好累。她把我的手重新放回我自己身上,然后仍然保持她的姿勢。
有人說,女人的心在哪里,身體就在哪里。
原來織織的心已經不在我這里。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而頭一點點痛起來。我下床,重新坐回沙發上,點燃了煙。織織坐起身,問,你怎么不睡了?
我不回答,接著抽煙。我靠著沙發背上想,我和織織怎么走到了今天?
—直坐到天亮,織織先后坐起來問了三次,你怎么還不睡?你別抽煙了,你有毛病啊!
天亮了,織織起床去上班,我上床就睡了,我的腦袋已經想破了,沉睡過去也許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醒來已經是黃昏。織織打電話問,你今天還加班吧?
我說,嗯。
織織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織織11點才回家,而那一刻,我終于意識到,我和織織怎樣會到今天。我和織織已經3年,其實織織一直是孤獨的。我從來不知道,在我上班的日子里,織織的每頓晚飯都是怎樣解決的。
可能,那個男人,就在織織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織織的生活里。
第三天,我決定正常上班去。我已經想通了,我就知道自己該怎樣做。織織一點也沒發覺我的變化,我起床的時候,她可愛的小屋頂還在睡夢里翹著呢。我會努力工作,可我也會努力地照顧織織。
織織的興趣仍然在裝修上,看得出來,她為自己第一次擔當設計師而自豪。我的心也一點點軟化,織織仍然是我的女人,她愛著這個家,就是愛著我這個人。
突然地,我的眼淚忍不住。幸虧織織沒有看見,她正專注地將雜志上的一頁廚房設計剪下來裝進自己的背包里。她說明天要拿給設計師看,改一改櫥柜。
房子終于裝好了,織織忙著買家具,然后就到新家里去等家具送到。秋天到了,織織該等待收獲了。而我,我想,應該也是收獲的季節吧。
這都是因為家,才留住了織織。
飄蕩在地鐵盡頭的心愿
按照織織的心愿,所有的家具都放在了織織期望放在的地方。織織說,Joe,已經好了,你可以住進來了。
我摟住織織,說,織織,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家,我們要—起住進來啊。
織織忽然住聲了。她輕輕將我的胳膊撥開。
對不起,Joe,我不能和你住進來了,我有另外的打算。
什么打算?是和那個男人嗎?
織織驚訝地望著我,眼淚,一點點從眼底漫上來。
對不起,Joe,我愛上了別人,我對不起你。所以,我才,才這么投入地來裝修這個房子,我是投入地在贖罪,我希望在我走后,能給你一個美好的紀念。
可是這房子一切都按你的愿望裝的,你走了,我住著還有什么意思?
不,Joe,我全部按著你的喜好,我知道你喜歡綠色,所以廚房和衛生間都用了綠色;我知道你喜歡有個大衣櫥,所以臥室里做了一個衣帽間;我知道你睡覺怕光,所以窗簾都加了防光層。
織織,你別說了,留下來吧,我們重新開始。
Joe,我是想告訴你,你可以做我的哥哥,可不能做我的愛人。你從來不知道我真正喜歡什么。
不,我知道,你喜歡吃肥腸。
不,那是你自己喜歡吃。
你喜歡用歐珀萊擦臉。
不,我喜歡cD,因為你說它太貴,我從來沒買過。
你喜歡聽蔡琴。
不,我喜歡孫燕姿……Joe,別說了,我已經不能回頭了,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你放我走吧。
我沉默了—會,說,織織,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事情,可我想,即便我們分手,我也要留一套房子給你,在地鐵的盡頭,你什么時候都可以安全地回家。
織織哇的一聲哭了。織織說,Joe,你已經一無所有了,這房子就是為你裝的,一定要留給你,我不要。
我和我心愛的女人在我們新裝的房子里哭泣著告別。那個房子,是我們彼此的心愿,誰也沒有住在那里。
讓它留在那里吧,我盼望著有一天,我們都累了,然后坐著最后一班地鐵,在家門口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