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紀事組詩選

借 面

磨坊里，有深深的 碾道

一匹騾子蒙了眼睛 不緊不慢

地轉

它拉著磨盤的香輪 在轉

面粉溢出那香輪的 邊沿

我說是小流水，在山間

母親說是長流水，在人間……

可是總有青黃不接的時侯

而缸空了，母親要我向鄰家

借一碗面

接上青黃間一段長長空白的

正是那一只磨砂般的 面碗

借面 是件光彩事

因為母親還面時讓我很有面子

借平碗面還尖頂碗面

借小碗面還大碗面

借舊面還新面

鄰家與我家只隔一堵

草坯墻

墻頭上有衰草

墻縫里又生新草

墻泥與水草混合的

氣息 被春天的風

播散得很遠

借面時，

我只須在墻這邊喊一聲

墻那邊就有一雙小手

將面碗舉到墻頭

有時天要下雨

那墻頭上放穩的面碗

就蓋塊雨布

或戴個草帽

我注意的是那雙舉碗的 小手

我知道這個人和我一般大小

一樣須踮起腳尖 才能向墻頭上

舉起面碗或取走面碗

看熟了的是那墻頭上的面碗

上邊有水中的月

有蘭草的印染

是莊稼的裸體

穿了合適的青花瓷的衣衫

趕上馬蓮花開旺的季節

呼吸過馬蓮香氣的面人兒呀

大氣又傷感……

一個在墻那邊獻面

一個在墻這邊接面

春秋代序歲月更迭

一雙小人兒始終沒有見過面

可是，那雙動作比大人們舉了

供果

敬奉祖先和神龕更到位

那面碗的前方是起伏的地平線

上頭是朗朗的面的白云和碗

的藍天

還有從日影里飛掠而過的

大雁……

黍 面 糕

兄弟，尊貴的稀罕的久別重逢

的兄弟

到高原來，有黍面糕

請你

先洗去你的風塵，用井水

再洗凈你的雙手，用井水

我們一起下手，撩第三茬井水

與剛出屜的糕面來一場拳擊

糕面耐擊打

熱量黏度彈性都是一流的

糕面與你難分難舍

你把糕面團成一塊塊銅鏡了

銅鏡里的你也古色古香

是糕面在變幻著你雕塑著你

重要的是你的掌紋，兄弟

你的掌紋全印進糕里

是“地表”是“花蓋”是“金龜”

是阡陌是圖譜是水系

或并行，重疊

或疏朗，精密

你的掌紋又隨了糕一同

鳧入油花花的鍋里———

你的愛情線在淬

你的智慧線在淬

你的生命線在淬……

批什么擢免，兇吉

推什么流年，運氣

你的掌紋 已在油里淬已在火

里淬……

品熱騰騰的油糕吧

然后上路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