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生命守護者

在蘇格蘭最大的城市格拉斯哥的東部，浩蕩的克萊德河水晝夜不息地流向遠方。人們時常可以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身影駕駛著一只小木船逆流而上。

老人穿著藍色的外套，瞇縫著眼睛慢條斯理地劃著槳，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已記不清曾經從這河水中撈起過多少人。若遇上河岸上有人觀望，他通常會把撈上來的人藏在船艙里，等到橋洞下再小心地把尸體轉移到輪船上，并輕柔地為他們蓋上東西。

這就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

格拉斯哥仁慈社

59歲的喬治，帕森尼格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挽救生命組織——格拉斯哥仁慈社惟一的救生船船主。他的祖父、父親也做著同樣的工作：每天在克萊德河上巡回12個小時以上，每周7天，風雨不改。

在過去的40年中，喬治已經從河中搭救起上千條生命。他同時也負責搜尋打撈那些失蹤的尸體。這是一份十分辛苦危險的工作，需要極大的勇氣。對于喬治來說，這是他所知道的惟一的生活方式。

每一個被救起來和救不起來的人的背后，都隱藏著一個傷感的故事。喬治和默默流淌的克萊德河水一起目睹著人間的悲歡離合。一次，喬治救起一個喝醉酒的人，那個人卻大笑著說他寧愿沒有被救起來。

“真正想自殺的人其實并不多，”喬治說，“很多時候只是可悲的意外事故。包括那些本想自殺的人，他們一到水里就后悔了，大叫救命。一次我從水里撈起一個人，他的肩膀上有一個文身的數字，那是他14歲時在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留下的印記，要知道他是從那個地獄般的地方活過來的，他經歷了什么真是難以想像。因此，我對每一個生命都充滿真正的尊重。”

當一個消失的生命從河水中被打撈上來，他們的家庭成員往往對喬治感激涕零。例如安德拉·邁克格克28歲的哥哥格熱德·邁克格克，他在2001年4月一個寒冷的夜晚失去了生命。安德拉告訴我們，她的哥哥那天晚上和妻子一起回家，他們決定沿著克萊德河堤走回家。格熱德是一個天才音樂家，他想帶著妻子聽聽自然界的天籟之音。沒想到當晚河水暴漲，漫過了河堤，他失足落水。等人們找到救生船時已經太遲了，格熱德早已被河水吞噬。警察找了兩個星期都沒有找到他的尸體，他的家人陷入悲痛之中。不過，喬治一直沒有放棄，又過了一個星期，他終于打撈起了格熱德的尸體。

安德拉在電視臺工作，為此她拍攝了一個紀錄片——《隨水而逝的生命》；拍下了喬治的工作。“如果我去世了，我想哥哥會為我寫一首歌。我所能做的就是為喬治和格拉斯哥仁慈社拍一個片子。”在這個過程中，安德拉也收益良多。她從喬治身上學會了如何對待“失去”。喬治，這個每天都面對死亡的人，告訴她要緊的是阻止更多的死亡。

河上家族

格拉斯哥仁慈社創建于1790年，當時一個富翁捐贈了200英鎊，以幫助拯救和打撈溺水之人。它的創立比格拉斯哥警察局早，比皇家全國救生艇協會要早，比皇家生命救援組織也要早一百多年。在二百多年的時間里，這個仁慈社基本上由吉德和帕森尼格兩個家庭來經管，救生船船主也是父子相傳。

1943年，喬治生于格拉斯哥仁慈社的世襲家庭，就在克萊德河邊救生站的小屋里。他的父親本杰明曾開玩笑地說，喬治在學·會走路前就學會了劃槳。“我從小就覺得父親所做的一切天經地義，”喬治說，“當我還是孩子時，如果父親從河里打撈起一具尸體，我常常被鎖在船艙里，不讓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當年歲漸長，喬治終于明白父親的工作性質，并為父親感到驕傲。救生站最快的一艘木船叫做“班尼號”，是喬治的父親1934年建造的，如今仍然十分結實。

14歲時，喬治開始到河上幫父親干活。他的母親薩拉也是救生員之一。父母是在船上舉行的婚禮，父親從來不離開河。那些日子，如果有孩子落水，父親在外尋找尸體，母親就會盡量安慰那些傷心的家長。母親邊做家務邊和孩子的母親談論他們的孩子。如果有人被救起來，他們會被帶到家里特設的護理室，母親幫他們擦干，給他們烤火，那時候救護車還不能馬上趕到。不過在現代社會的速度下，這一切已經不需要了。

喬治結婚很晚，他的妻子斯苔芬尼是一個熱心的業余賽艇手。他們的相識極富戲劇性：斯苔芬尼在河上練習劃艇，不慎翻船了，喬治—亡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結果是他們走在了一起。如今他們已有兩個分別是7歲和5歲的孩子。

喬治很清楚他不會像父親一樣死在工作崗位上。父親去世那天剛好發生一起事故，警察來叫父親，才發現他已經不行了。“我叫他們把一切交給我，便立刻隨他們去了，就是那樣。”

喬治記得祖母曾告訴他，父親出生那天河水可怕地暴漲，出現百年不遇的洪水。很奇怪的，在父親出殯那天又下了暴雨。“當我們把他的棺材放人墳墓的時候，水多得把棺材都浮了起來，，那是我那么多天以來第一次笑了出來。”

即將消失的職業

每逢遇到河流事故，警察都會叫上喬治，所以每晚睡覺前他都會把衣服放整齊，擱在最順手的地方，隨時準備出發。因為很多事故都發生在夜里，“只要999一叫，警車就會立刻帶上我和一條救生船去河邊，我們分頭組織營救。”喬治說，“那是分秒必爭的緊張時刻，我一沖到碼頭就立即駕駛救生船下水，沿著河流來回搜尋，包括黑黝黝的橋洞和河堤下，希望能找到還有一口氣的人。但你知道，除非溺水的人有救生圈或抓住別的什么支持著，否則，即使在最熱的夏天，人們一掉進冰冷的水里也會很快斃命。”

喬治對克萊德河是又愛又恨。“她就像一個情婦，”他字斟句酌地說，“我生在這，長在這，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河上度過。我非常愛它，可又痛恨它無情地吞噬了那么多生命。”

對于喬治來說，有些東西哪怕只是個足球在河上漂，對某些孩子甚至成年人來說也是危險的，因為它們會誘惑人們下水。喬治花了大量時間撿拾這些東西以免人們發生危險。

不過，喬治在這河上的生活行將結束。隨著歐洲法律的變更，對工作的時間、健康和安全都有了嚴格的規定，這個創建于1790年的民間組織“仁慈社”也將被其他的組織，例如水上警察或皇家全國救生艇協會等替代。

“如果我走了，誰還會做這些瑣事呢?”喬治平淡而不無憂慮地問。

格拉斯哥水上警察部隊指揮官羅杰·克拉克說：“很多人不了解，格拉斯哥仁慈社其實是隨著現代救生技術的發展而發展的。當河流逐漸從工業的中心轉變為娛樂休閑的場所，我們必須和喬治一起攜手保證河流成為安全的處所。喬治豐富的知識和經驗是無可替代的，他的這些寶貴經驗應該讓更多的人知道。不過怎樣傳授經驗、將來如何與他合作仍然是未知數。”

明天會怎樣?

喬治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但他知道他的工作不能再繼續了。他希望能建立一個有關仁慈社的博物館，記錄曾有的歷史，使人們了解過去曾發生過什么。‘‘袼拉斯哥在過去的確開創了拯救生命的先河，這些古老的方法有的到今天仍在發揮作用，”喬治啟豪地說，“自從格熱德·邁克格克不幸喪生，我已經使很多地方得到了大大改善：加長碼頭的石階，并且在各處放置了更多的救生圈，包括格熱德失足落水的地方。它已經成功地救起了一個人。”

“我們所做的工作都應該為將來的生命救援工作提供經驗，我很希望仁慈社可以繼續，但我清楚地知道如今它無法再繼續了。”

一艘斯特拉思克萊德區的警界巡邏艇在十多年來第一次在河面上巡行，以便搭救溺水的人。它將在4月份投入使用，全體成員由一名警長和7名警員組成。現代的機器自然有它的便捷之處；但顯然，它不可能像老喬治一樣那么細心和人性化。

喬治是這個古老職業的最后一人，他抱著對生命的無比尊重和珍惜，以全部身心、全部的情感和熱愛投入工作。而這種古老的生活方式再也不會出現了。

對于退休后的生活，喬治十分茫然：“問題是，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我想我會像一條魚離開了水。”什么將取代喬治，它的效果如何?答案我們還不清楚，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樣一種生活方式，那樣一個古老的職業永遠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