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在文，不在物

隨著三峽庫區水位上漲到139米(先至135米，最近又漲了4米)，許多古鎮、古墓或被部分保存，或永久沉入江底。而今，面對茫茫江水，任何感慨、嘆息都無濟于事，不如思考一個看似簡單卻至關重要的問題：事過境遷，我們能留住什么，傳于后世?

許多考古工作者為此付出了辛勤的勞動，挖掘出古墓、文物，保存在博物館里，而作為一個在路上的旅行者，我所能做的，只是保存記憶。因為經過多年的旅行和學習，尤其是學習歷史，實地考察不同民族的文物古跡，我逐漸意識到：文物在文，不在物；物是文的載體，文是物的靈魂。如果我們失去了記憶，忘記丁文物背后的文化與文明，那么，即使身穿金縷衣，手捧和氏璧，照樣一貧如洗；相反，倘若我們將逝去的往昔與經歷的歲月銘記在心，讓后世了解我們這個時代，正如我們了解祖先和遠古歲月，那么，我們還擔心失去什么呢?——也許這正是“慎終追遠”的含義吧!

然而在無情的時光與現實之中，情形恰恰相反，可怕的也許還不是大量文物的流失，而是我們失去了記憶。數年來在長江邊的一次次旅途反復提醒我，許多文物

在無人知曉的情形之下已然毀滅，無數珍貴的歷史與民間傳說正隨著老人的去世而瀕臨失傳——青年人都背井離鄉去“尋找未來”，除了茫茫江水，再沒有人記得。

在逆流而上的旅途中，我曾坐在今日的底，昔日古鎮的老茶館里，與長江邊的老人一同回憶往事，經歷現實，“尋找失去時間”。是的，在他們的記憶中，蘊藏著整整一部長江的歷史，可這樣的歷史至今尚未浮出水面，而我只能從中摸出幾塊寶石——具體說來，就是盡可能多地拍一些相片，記一些文字。

你可知楊柳街、望娘灘，遇仙橋和悟惑寺的傳說故事，你可聽說魚嘴、洛磧、藺市、李渡、烏楊和新田白水溪這些古老而又嶄新的名字，你可知——

定慧鳴鐘響萬里，桃園山洞出仙家。

菩提山前燈一盞，吉祥飛來一菩薩。

西巖瀑布千條線，龍舌舔水月夜下。

白觀黑夜冒煙霞，鳳凰展翅落千沙。

這是“長壽八景”，還有“涪陵八景”、“珍溪八景”、“巫山八景”、藺市的“四方八景”……而這一切，在上路之前，我自己也一無所知。如今看來，它們都是活的文物，流逝的寶藏——只因它們有聲無形，就讓它們無聲無息地永遠消失?

我把這些藏進了《三峽記憶》，而直到這本書(影集配文字)出版我才發現，相對于流失的一切，我所能保存的是那樣微不足道，但愿有心的讀者能窺一斑而知全豹——全豹不是一張豹皮，而是一只活生生的豹子，它穿云破霧，穿過時光與歲月，奔跑在我們民族的記憶中，它的腳步，常常是我們的心跳。

一句話，在“高科技文明”迅猛發展的今天，我們在迅速得到的同時，也在飛快地失去。而得到什么，很容易把握，它們是那么真實、具體；但失去的一切，總顯得虛無縹緲，好像逝去的往事，如過眼煙云。但往事原本是一段段親切的生活，真實的歷史，它們一旦成為記憶就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