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Ａ的“意外”出局

12月13日，伊拉克的冬天并不寒冷，而薩達姆，侯賽因，曾經不可一世的沙漠雄獅，在這一天，卻走到了他生命曲線的最低點。自4月11日駐伊美軍發布撲克牌通緝令以來，這個曾經擅長與美國人玩貓捉老鼠游戲的黑桃A，在神秘“蒸發”8個多月之后，終于“意外”地落網了。之所以感到“意外”，不是黑桃A最終出局的結局本身，而是這一結局登場時，黑桃A在“歷史的鏡頭”前，呈現給觀眾的所有文化與身體的語言。

在全球現代傳媒包括伊拉克國家宣傳機器所呈現給我們的有關薩達姆·侯賽因的形象符號中，黑桃A無論是“被客觀報道”還是“被妖魔化”或者“被神化”，卻始終都是一個強有力的權力的象征，一個披掛著堅硬鎧甲的鐵血金剛。在他統治了 25年的國土上，曾經到處擠滿了以各種美術形式塑造的薩達姆的“偉大”形象，甚至有伊拉克人開玩笑說，在伊拉克，你根本不必看電視，只需在電視機屏幕上貼一張薩達姆的畫像就行了，因為電視節目除了薩達姆的講話，還是薩達姆的講話。在這個以百分之百的選票支持其連任總統的國家里，薩達姆的“形象工程”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無所不在的全能的神圣圖騰。憑借這一神圣圖騰的強力催眠，薩達姆不僅幾乎壟斷了伊拉克人民關于領袖與英雄的所有想像，而且成為了其統治疆界之外的人民夢魘中遭遇的最恐怖最強大的邪惡符號之

所以，對躲在“老鼠洞”里被生擒的黑桃A，我們不可能不感到意外。因為在我們被傳媒符號所恐嚇而編織的想像邏輯中，黑桃A“理應”被戰爭的烈焰鍛造成一個本·拉丹式的不死的游擊幽靈，一個困擾入侵者的永恒的不屈的冤魂。他將用子彈和炸藥與敵人對話，而不是像個搶劫犯似地抱著贓款四處流竄；即使命運的算盤將他撥到了失敗的一方，他也必然會拿出自己先前曾多次“預演”的“英雄氣概”，自裁殉國，將生命的最后一刻定格在沙漠之國的英烈簿上。

可是，在提克里特，在中古英雄薩拉丁誕生的地方，在薩達姆·侯賽因的故鄉，在千年神話阿里巴巴依然流傳的底格里姆像老鼠一樣怯懦地說：“別開槍!”

薩達姆是在距離其故鄉大約15公里的一個小鎮被美軍捕獲的。在他隱身的那座農莊的對面，矗立著這位總統昔日的一座豪華行宮。當躲在骯臟地洞里的薩達姆，借著昏暗的光線，打開據說是他逃亡中隨身翱閱的惟一一本小說《罪與罰》的時候，他會想到什么呢?

對薩達姆·侯賽因來說，這里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這是他當年通往權力的出發之地，也是如今他政亡家破的終結之地。在他的生命地圖上，這里既是巔峰，又是深淵。正是從這里開始，薩達姆·侯賽因以民族主義的絢麗光環裝飾著自己狂熱膨脹的權力意志，用暴虐的鮮血和恐怖的白骨澆筑起自己極權主義的國家機器。他曾經是那么的強大，強大到巨手一揮，就可以隨意收割無數無辜者的人頭。如今，他卻是如此的虛弱，仿佛一只乞求殘湯剩飯以茍延殘喘的喪家犬，今昔對比，反差如此巨大，秘訣其實只有一個，就是對極權的掌控與否。只要戴上極權這只魔戒作為護身符，他就可以呼風喚雨，將無數財富與生命置于一己欲望的巨鼎之中任意揮霍；而一旦極權這一最隱秘最兇殘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被解除，獨裁者就即刻被打回了原形，露出其虛弱丑陋的本相。

當被捕獲的薩達姆無助地接受醫生的體檢，任其在他曾經神圣的面孔上敲敲打打的時候，他一定注意到了面前的那臺攝像機。這個據說不在乎當代人的看法，卻很在乎500年后的人怎么看他的前總統，對攝像機的鏡頭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曾經無數次地在它面前留下自己的“光輝形象”。他知道，透過攝像機的鏡頭，在更廣大無垠的空間和時間里，存在著一個更為永恒的“歷史的鏡頭”。他曾經希望在這樣的鏡頭前，出演一個不朽的偉大統治者的角色。今天，在這臺普通的只為記錄下其體貌特征的攝像機面前，全世界的觀眾，也許還包括薩達姆本人，都意識到那個曾經賣力扮演的角色其實只是一個虛無的謊言。在喪失了權力的庇護之后，在回到他當年作為一個普通農民的兒子出生的故鄉之后，黑桃 A只是一個攜款潛逃、走投無路的“普通”罪犯。對這樣一個“普通”罪犯來說，如此狼狽的落網與出局，難道還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