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街轟隆隆……
有月光的晚上,一條街轟隆隆
駛向郊外。喧囂不同以往,
我是說不同于鄉村墓地的岑靜。
一條街是一個詞條的改造,
它系在初級繁榮的脖頸上,
像條來路不明的韓國領帶,
用曖昧的小碎花點綴普遍的矯情。
站在語義含混的市場上眺望,
一不小心就會滑入價值剩余的口腔。
月球的巖石表面開始裂縫,
它早已染上了美國人的腳氣,
這種全球性的疾病,使嫦娥羞于出宮。
它不再是鏡子,照見出浴的美女,
不再是信筒,投遞亡人的靈書。
可我還是想將一段銘文刻在它
斑駁的背面,內容很簡單,采用
電報體,記錄下我此刻惆悵的心情。
打 擾
11點鐘,太陽驕傲得眼皮不眨,
直射朝南的小巷,一輛木架車
塞滿呻吟和齜牙咧嘴的破爛貨。
穿舊中山裝的老漢壓在車轅上,
似一個特大號秤砣,
滿車的雜物頓時安靜了許多。
他不理會玻璃尖刻的抱怨,
紙箱的委屈,埋頭看巴掌大的小書。
將自己的職業嗓門上了鎖。
我湊近他跟前看個仔細。
一本脫皮掉頁的字典,
像明日黃花在他掌心里靜臥。
他羞怯地笑笑,什么也沒說,
我的心被一種未知添滿了。
知識未能改變他的生活,
一本行將化為紙漿的字典又能
告訴他什么?我驀然想到:
價值被貶低到最低限度仍有價值;
一本殘破的字典仍然可以維持
它的尊嚴。我真想替他吆喝一聲。
以換取內心的安寧,
胸口被本階級的矜持攥緊了。
雪低吟
她放下四肢,大地上行走,
呼吸如大馬哈魚,駛入黑龍江遼闊的水域。
她的鬼點子,罷黜老師,心智如翻爛的
課本,躲入保姆房間偷偷啜泣。
她自言自語,缺少陽光,從樹杈到
玻璃窗,將感冒傳染給每件家具。
她真的沒有——膝蓋骨,不理解
下跪的好處,這荒唐的想法真是該死。
悼 詞
我們在床上種植,玉米或蕎麥,
我們并不怕過日子。
這樣,你擁有了一夜;
你擁有了一個白天,并不總是對稱的。
你受苦受難,并不需要表白,
為什么總是翹起松鼠尾巴?
過去,我們一直在游戲,
在責任的陷阱里做困獸般的呻吟。
現在好了,我們彼此忘記,
猶如衣帽鉤,解除了對下垂的恐懼。
我們平分了憤怒的遺產,雀斑和美人痣,
在生活的三八線上達成協議。
經歷了細菌的大決戰,我們
已先后抵達悼詞。愛,還可能嗎?
冬小麥
越冬小麥沿原野鋪開它的大床,
床頭插著光桿楊樹做飾物,
塑料袋代替葉子飛行。
公路是個不錯的枕頭,
汽車吵鬧不休,斜穿麥地的腳踵
也不能將它踩醒。一睡即一冬,
夢里上了高中,到春天又留級,
這不是夢,夢沒有這么綠,
這么寒冷。
大別山
一過信陽,就要看到
久違的大別山。那里,
有座小水庫,如畫的山色中,
我一個人光腚游泳。
畫箱和衣服在岸上,
彩蝶和飛蟲害羞地躲到樹上,
一個人竟然也如此漂亮,
融入波紋和寂靜。
頭一天到村里,雷電
劈死一頭田里干活的水牛,
我分到一點焦糊的肉,
卻無法分攤淚水,
炭筆也無法涂改痛苦。
夜里,我在地鋪上發臆癥,
牛蹄筋將大腿突然抽動。
每次吃飯,房東的小姑娘
總用疑惑的眼睛盯著我。
她有10歲吧,可能更小,
瘦得似路邊的細竹,
她上學沒有?應該上了吧,
反正我沒看見她背書包,
她的眼神有一天會讓我失明。
一晃20天過去,我畫了野花。
石橋,水田,毛竹和大山,
喝了村里人自己釀制的劣質白酒,
說了許多帶度數的大話。
最傷心的一句——
“我還會來的!”
除非我現在跳車——別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