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花朵

米 蘭

米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且芳香四溢的時候，就有了一批追求者。米蘭的苦惱亦隨之而來，A、B、C三人幾乎同時闖入她平靜的生活，這很讓米蘭為自己的愛情歸宿而困惑。

A是母親最中意的人。東街儲蓄所的主任，不僅有高高大大的身板，更有一個商業局長的父親，能搞到許多緊俏商品的憑證。像米蘭的26時鳳凰牌自行車，母親的“蝴蝶”牌縫紉機，都是A局長弄來的票。可不知為什么，米蘭對A總產生不了那種特別的感覺。母親說：感覺管屁用?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嫁給A，一輩子吃穿是不愁的。

B是米蘭最中意的人，一個背著相機天南海北拍照片的攝影記者，風趣幽默且才華橫溢，每次見面都能給米蘭帶些稀罕的小物件兒，當然，還有讓米蘭笑得直不起腰的奇人趣事。母親卻不喜歡，母親說搞藝術的人太花心，不適合做丈夫。

C是一個典型的可憐人兒，父母相繼病逝，只留下一間十平米的小屋和一千多元的債務，憑他在街道塑料廠每月幾十元的工資，也不知要還到猴年馬月。就這么個困難戶，偏偏發瘋般愛上了米蘭，隔兩天就寄來一封讓米蘭看得臉紅心跳的情書，還有他自制的鑰匙環、塑料小魚、小蝦一類的小玩意兒。每次米蘭上夜班或下夜班，他都默默地跟在身后護送。米蘭高興時就和他嘮兩句，不高興了，就昂著頭自個兒在前面走。

這三個人中，米蘭必須盡快做一個選擇。母親說：本分人家的女孩是不能腳踏兩只船的，更何況是三只船呢?

米蘭幾乎未加思索，就將C列為第一個刪除對象。

于是，米蘭第一次走進C陰暗潮濕的小屋，一口氣就把早已想好的徹底了斷的話說完了。C有些發懵，一個勁地問為什么為什么?米蘭拿出刻薄腔調說：“你拿什么娶我?就算我不要金不要銀，也不要36條腿，你至少要有一臺彩電吧!我長這么大，一回彩電還沒看過呢。”米蘭把話擱在屋里，轉身就走。

天上下起了細密的小雨，冰涼的雨滴很快順著頭發流到臉頰上。米蘭渾身哆嗦起來，這時，一把傘罩在了頭頂。米蘭知道是C，米蘭卻不回頭，米蘭要堅決拒絕這份貧困而苦澀的愛情。米蘭加快了腳步往家走，C就擎著傘一步不落地緊跟著，在米蘭即將跨進家門的一剎那，C說：明晚到我家看電視吧。米蘭驚詫地回頭看見C瘦削的身子已消逝在雨幕深處了。

這天，米蘭上班老是走神，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吃晚飯時，媽問她怎么了?米蘭幽幽地說：今晚我要跟C講清楚。媽點點頭，說早去早回啊。

米蘭剛出門，就被黑暗里跳出的一個人嚇了一跳，細看，卻是C。米蘭問：你在這兒干嗎?C說：來接你看電視呀。米蘭半信半疑，相跟著走進C的小屋。C并不開燈，卻神秘兮兮地將門反鎖了。米蘭緊張起來，說：你千萬別胡來啊!我媽一會兒還要來接我啊。

C咧嘴笑笑，說米蘭米蘭別害怕，今天請你看電視。說完，C用遙控器打開電視。“哇，14寸彩電!”米蘭驚叫起來，止不住上前用手撫摸主持人領口那條紫紅色的領帶。C不無驕傲地說：你今晚就好好過把彩電癮吧。說著，拖出一把椅子來，用毛巾抹了抹，讓米蘭坐著看。米蘭迅速沉醉于這五彩繽紛的世界里，甚至忘了這是C的小屋，身旁還有一個C。

兩集《排球女將》播完了，屏幕上出現了再見的字樣，米蘭驚呼起來：不好，不好，已十點多了，我得趕快回家。說罷，起身就走。C追到屋外，緊緊攥著米蘭的手說：米蘭米蘭我愛你。米蘭又驚又羞，拼命掙脫C的手，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跑了。

第二天晚上，經不起彩電和《排球女將》雙重誘惑的米蘭再次來到C的小屋，卻是鐵將軍把門。鄰居說：C從商場偷回一臺彩電，回家看了一晚上，第二天到派出所自首后，就被拘留了……

米蘭呆若木雞。

兩年后，米蘭把久藏的幽香獻給了勞教歸來的C。

臘 梅

現在，賈玉正透過木柵欄的縫隙，遙看掛滿繁星的夜空，耳邊是此起彼伏的蛙鳴，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蟲的叫聲。當然，還有腸胃因饑餓而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賈玉用最大的努力，把注意力從饑餓中轉移出來，他又想起充滿屈辱的、悲憤的白日：胸前掛著壞分子的紙牌子，頭戴圓錐形高帽，左手持鑼，右手持杵，被民兵押著，在村道上示眾。走兩步，“哐、哐”敲兩聲鑼，嘴里就喊：我是壞分子啊……哐……陰謀搞復辟啊……哐……所到之處，都有一幫孩子在后面跟著，大呼小叫，他們為賈村惟一的老師被示眾而感到新奇。

到了傍晚，民兵們將心力交瘁的他扔進這廢棄的瓜棚，丟下兩只地瓜便揚長而去。

兩只地瓜消滅殆盡后，賈玉仍覺腹內空空，賈玉只能趴在柵欄上數星星、看月亮，或者，細細地回憶在縣城讀高中時那段短暫而快樂的時光。這樣到了下半夜，饑餓就像一只騷動的貓，在胃里上竄下跳。賈玉不敢砸門而去，就把手從木板縫里伸出去，揪幾根青草塞進嘴里嚼，一縷清香沁心人肺，賈玉再努力伸出手去，又揪起一把草，掐去老邊，將嫩芯嚼碎了咽下，這時候的賈玉徹底相信了楊靖宇將軍以樹皮和棉花充饑的故事……人在極端饑餓的情況下，什么都可以吃下去的。

突然，賈玉聽到船槳擊水的聲音，湖面上隱隱出現一只小船，賈玉頓生恐慌：不至于半夜里還讓我游村吧?賈玉迅速躺到稻草上裝睡。

一個姑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賈老師，賈老師。賈玉大吃一驚：是誰?干什么?

是我，臘梅。

這么晚了，你來干什么?

給你送些吃的來。

門頭上遞過一瓷缸飯，還有半鋼精鍋雞湯。臘梅說：餓壞了吧，快把飯吃了，喝口湯補補身子。

賈玉顧不上說話，風卷殘云一般將飯吃了個精光，又一氣喝完半鍋湯，這才抹抹嘴說：臘梅，我該怎樣感謝你?

臘梅不說話，忽然間掩面而泣。賈玉慌了：臘梅你別哭啊，讓人知道你給我這個壞分子送飯，會拉你游村示眾的，你快回去吧。臘梅不走，臘梅說：明晚我還來給你送飯。賈玉說：別、別，我吃了這頓飯，可以管三天的。你回吧，千萬別來了。

臘梅說：我就知道你嫌棄我。

賈玉低下了頭，臘梅的心思他明白。平日里，賈玉總是有意躲著她，賈玉是縣城一中的高材生，又是村里的小學老師，貌比潘安，才高八斗，雖然出身不好，但也不能娶一個文盲姑娘為妻吧?可是，今晚的飯和雞湯徹底摧毀了賈玉內心對臘梅的優越感，賈玉在心里說，只要能平安過了這個坎，我一定娶你為妻。但賈玉嘴上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夜里，臘梅又送來了飯和雞湯。這次，賈玉把放在心里的話拿出來說給了臘梅。

第三天，賈玉被解除管制。并在這年冬天和臘梅步入洞房。

責任編輯 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