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30日,備受三湘人們關注的,曾經(jīng)由代表們自發(fā)選舉出來的“民選縣長”——婁底市委原助理巡視員、雙峰原縣委書記朱應求(副廳級)貪污受賄、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一案,由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朱應求犯受賄罪,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7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30萬元;犯罪所得人民幣113.89萬元以及不能說明合法來源的人民幣234.21萬元,共計348萬余元依法追繳上繳國庫。
那么,一個曾經(jīng)廣受民眾和代表肯定的“民選縣長”,為什么會最終滑向腐敗的深淵?其墮落軌跡中又有一些什么發(fā)人深省的因素在起作用呢?
票箱里跳出朱縣長
2004年7月22日,受湖南省高院的指定,衡陽市中院將公開審理被告人朱應求受賄、挪用公款、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一案的消息一經(jīng)公布,便立即在他原來長期主政的雙峰縣官場乃至民間引發(fā)了一場極大的震動。因為就在此前的2003年11月14日,曾經(jīng)跟朱應求長期共事,當時擔任雙峰縣委原常務副書記的“三湘第一貪”——原婁底市副市長趙更效,因為貪污挪用近千萬元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檢察風云》曾經(jīng)專題報道)。短時間內(nèi),縣委書記又因腐敗落馬,人們格外關心。而雙峰普通老百姓的反應則更為直接,拍手稱快者有之,疑惑不解者亦有之:這個因為腐敗而被查處的“父母官”,難道就是7年前那個“民選縣長”嗎?
朱應求是土生土長的“泥腿子”書記,在雙峰差不多每個人都熟知朱應求的成長史。他父母是農(nóng)民,自己是看牛娃出身,中專畢業(yè)后進了鄉(xiāng)政府,端上了當時人人羨慕的“鐵飯碗”。他的農(nóng)民本色最初也保持得很不錯。在青樹坪一帶的鄉(xiāng)村,至今還有村民記得,朱應求任鄉(xiāng)黨委書記時,還帶頭給農(nóng)民插田。甚至,他有時還帶頭和下屬、村民說黃段子,開一點葷玩笑,贏得了平易近人的印象。
朱應求真正發(fā)跡是從杏子鋪鄉(xiāng)當書記開始的。實干型的朱應求在杏子鋪政績突出,并為當時交通十分不便的杏子鋪修好了幾條漂亮的公路,因此給當時的縣里某主要領導留下了較好印象。
隨后,朱應求被調進縣城永豐鎮(zhèn)當書記,并進入縣委常委班子。接著,朱應求從副縣長、縣長一路上升。但是到了1996年7月,政壇風云突變,時任縣長的朱應求被調離雙峰,平級調任當時的婁底地區(qū)工商局局長。
許多人認為,朱應求在雙峰的政治生涯畫上了句號。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短短幾個月后發(fā)生的“票箱里跳出縣長”事件,使得朱應求竟然傳奇般地重返雙峰政壇。
那是1997年3月14日,雙峰縣第十二屆人大六次會議將在第二天閉幕。此前,人大會議的各項議程都已經(jīng)進行完畢。比如通過幾個地方性條例,代縣長作政府工作報告,各小組分組討論……但最關鍵的一項議程,即選舉縣長這項重中之重的議題還沒開始。為了確保這項工作順利落實,包括縣委書記、人大主任、代縣長本人在內(nèi)的主要領導紛紛下到各個小組,召集負責人開會,慰問看望各位參加會議的代表,目的就是為了使代縣長前面的“代”字能夠順利去掉。而當時的氣氛也一切正常。各位領導都在得到滿意的答復之后,興沖沖地回去準備開好第二天的閉幕大會了。
1997年3月15日,在明媚的春色中,選舉縣長的議程開始了。各位參會代表紛紛在票箱里投下了自己的一票。但是,計票組在統(tǒng)計選票的時候,讓人震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根本不是候選人的朱應求,在這次等額選舉中,所得的選票竟然比唯一候選人的代縣長高出一大截。
這一下許多人,尤其是縣里的主要領導們傻眼了。他們趕緊將這一突發(fā)情況向上級黨委、政府、人大的主要領導作了緊急匯報。
一位曾與朱應求關系密切的官員,在今天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參加這次選舉的縣人大代表主要是一些鄉(xiāng)鎮(zhèn)干部和局機關干部,各單位代表團的票也主要由一把手控制。而朱應求長期在雙峰工作,方方面面的關系和影響在雙峰早已根深蒂固,雖然其中不排除朱應求平時善于拉幫結派,搞權力斗爭的因素,但他這次如何能夠從\"票箱里跳出來\",也的確從一個側面說明,當時還沒有蛻變的朱應求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很受代表們肯定的。畢竟,如果有暗箱操作的話,我們的代表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如此大面積地被控制。因此,這場選舉在當時來說應該還是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民意。
正是基于這種考慮,上級黨委和人大決定尊重代表們的意見。于是,已離開雙峰擔任地區(qū)工商局長八個月的朱應求,重返雙峰,出任縣長。
獨斷專行手遮天
一位對朱應求非常熟悉的官員認為:因為這次意外地成功當選,朱應求第一次體味到了一種失意之后再重新回到權力巔峰的難言快感。對他而言,自己成為名副其實的“民選縣長”,說明自己擁有了深厚的群眾基礎。因此朱應求此次出任縣長,有了和上次當縣長完全不同的心態(tài)。他甚至覺得,自己比縣委書記還“?!?,似乎已沒有哪一種力量能制約他,更無法阻止他權力的擴張。無形之中,他變得越發(fā)自大,甚至自認為只有他才能“統(tǒng)治”雙峰。
朱應求從“為公”蛻變?yōu)椤盀樗健?,其絕對權力衍生出了種種怪胎。
朱應求在雙峰控制權力的手段就是大量培植親信,并安置親友親信任要職。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朱在任時,朱的親家是民政局書記,老婆是民政局局長,舅子是統(tǒng)計局局長,表親是財政局局長。而朱應求通過這些親友親信編織起的權力網(wǎng),控制著雙峰大大小小的利益通道。
在幾次重要會議上,朱應求在大會上發(fā)言時,根據(jù)常委會決議擬就的發(fā)言稿他竟看都不看,信口就說:“這個稿子你們?nèi)タ矗抑v幾點?!庇谑牵l都不去看文件,都聽他的,因為只有他的話才能最終算數(shù)。而在出任縣委書記之后,在一些大型的會議上,朱應求更是動不動就放言:“誰怎么樣,誰給我為難,不按指示和會議精神辦,我就拆他的位子,摘他的帽子,砸他的飯碗!”各部門的官員,幾乎人人對他言聽計從——摘掉誰的烏紗帽,斷掉誰的前途,對他來說的確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何況許多人就是他一手提拔的,豈敢不聽命于他?公開場合,朱應求更喜歡打縣委、人大、政府、政協(xié)四大家的旗號,來傳達自己的意志。顯然,誰違背他的意志,就是違背四大家的意志,就是擾亂雙峰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局,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朱應求曾極力堅持上馬三塘鋪無費工業(yè)園。為了扶植一些個體老板投資建廠,朱應求要求縣直所有單位,各自對口一個老板做擔保,到銀行貸款。有單位抵觸,朱應求便在會上發(fā)威:不擔保,明天公檢法就到你單位來查你。結果,貸款辦起的一些廠子,還未建成就倒閉,有些老板甚至根本未建廠,拿到貸款就跑了。許多擔保單位至今還債務纏身。
自然,也有不聽招呼的,后果可想而知。1997年,朱應求的小舅子將人打傷,縣公安局一位負責人對此表態(tài):不論是誰,都要嚴肅查處。這位負責人此后就成了朱應求的“眼中釘”。1998年,在全省統(tǒng)一組織的掃黃打非行動中,該局干警在賓館抓到一老板嫖娼,該老板是320國道繞城線的投資商,朱應求親自打電話要求放人。中午,朱應求又是請該老板吃飯壓驚,又是要公安局負責人向該老板敬酒賠罪。朱應求還嫌不夠,又提議晚上去歌廳唱歌,并指令公安局負責人獻歌一首《都是我的錯》。該負責人表示這首歌不會唱,朱應求當即命令說:你下午不要去上班,到歌廳把這首歌練熟,晚上再唱。最后,該負責人只能借故離去,手機關機才逃過“一劫”。
與此同時,一些鄉(xiāng)鎮(zhèn)干部對朱的印象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原來那個平易近人、善于聆聽不同意見又民主決策的朱書記不見了,代之而出的是這樣一位朱書記:“往主席臺上一坐,瘦臉陰沉如鐵,利如鷹隼的目光一掃,臺下噤若寒蟬?!?/p>
盡管如此,當?shù)卦S多人還是認為“他的這種作風在基層有時很奏效。”在一些人眼中,朱應求有手段,有能耐,不少人信服他,一些老干部甚至很欣賞他的這種作風,認為他有魄力。就是靠這種“魄力”,朱應求在雙峰建立起了自己的絕對權威地位。而朱應求的權力欲正是在不容置疑中惡性膨脹,最終走向了腐敗的深淵。
瘋狂斂財終落馬
據(jù)熟悉朱應求的人說,朱應求最初還是比較清廉的,別人送東西,他一般不會要。即使是要好的朋友送點東西,他也要當面還情。
但是,他貪婪的欲望一直在慢慢膨脹。
雙峰是個農(nóng)業(yè)大縣,全縣年財政收入僅1.3個億。而這樣一個捉襟見肘的財政窘境,卻并不妨礙朱應求聚斂巨額錢財。2003年7月15日,朱應求案發(fā)時,被查獲其擁有財產(chǎn)607.036萬。據(jù)起訴書認定,朱應求自1996年12月至2003年5月,先后85次收受和索取他人財物,折合人民幣114.5927萬元;另有233.5033萬元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并挪用公款75萬元。
朱應求最初的斂財是收受下屬官員的送禮。據(jù)辦案人員介紹,朱應求收禮有個特點:多次,少額。這一點正投一些下屬的嗜好,細水長流,可以多次接觸朱應求,加深領導印象。經(jīng)檢察機關調查,雙峰縣16個鄉(xiāng)鎮(zhèn)的領導,只有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沒給朱應求送過錢。每次送錢通常是三五千元,每逢過年過節(jié),或家人生日和生病,必送不誤。據(jù)起訴書披露,朱應求收受錢財后,先后為7人解決升遷或調動崗位。當?shù)匾恍┲檎呓榻B,“朱應求手中買一個職位,一般的價位是1.5萬到2.3萬左右?!边@其中,朱的妻子匡某扮演著一個極為重要的角色。
在當?shù)厝说挠∠笾校?0來歲的匡某貪財,喜歡小恩小惠。在檢察機關的起訴書里,記載朱應求的85筆受賄款中,絕大多數(shù)就是由匡經(jīng)手收下的。
在雙峰,匡某還有一個外號:“組織部長”。朱應求在雙峰權傾一時的權威,在妻子匡某身上也得到充分體現(xiàn)。許多人要辦事,不敢接近朱應求,就曲線找匡,同樣能收到效果。對于普通人來說,安排工作是相當難的。而匡收了禮,就徑直到一些單位打招呼,安排工作和調動。有人甚至說,匡安置的工作比朱應求還要多。
另據(jù)知情人介紹,曾經(jīng)紅極一時的雙峰石膏礦在朱應求手中被拍賣,當時只拍賣了800余萬元。朱應求下臺后,雙峰縣政府將該礦收回重新拍賣,竟以2000萬成交。這其中朱應求玩了多少貓膩,頗費思量。
大庭廣眾之下,朱應求分外廉潔。大會小會上,他常?!巴闯狻备瘮。骸澳銈冞@些局長書記,都在縣城買地皮,建房子,你們的錢是從哪里來的?”有時,一些人給他送錢送物上門,他會把錢物一把丟得遠遠地:“你把我朱應求當成什么人了?”“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1997年,朱應求50歲生日。他老早就放出風,卻又公開聲稱,要遠走他鄉(xiāng)“躲生”。“朱應求很聰明,牌子也掛了,該送禮的還是去送了?!笔熘鞈蟮娜巳缡钦f。
在朱應求與之稱兄道弟的劉朝輝眼里,這個不可一世的“縣太爺”不過是條“狗”而已。劉朝輝外號“招三”伢子,曾因涉嫌搶劫,被廣東警方立案追查。劉通過朱應求的親戚與其認識后,朱應求收其做干兒子。劉辦公司,朱為其打招呼違規(guī)辦工商登記并貸款500萬元。
為人做事,自然要收人錢財,如果別人沒主動表示“意思”,朱應求就會親自“過問”。2000年3月,朱應求向劉某談及兒子準備買房,需要24萬,要求劉為他解決。最后劉給了他17萬。
公開場合,劉某稱朱應求為干爹,私下里,朱卻是劉某眼中的“一條狗”。這個稱呼來自于當?shù)匾粍t廣為流傳的故事:一天,劉某在曙光酒店打牌,因在該酒店占有股份,朱應求的妻子去討要分紅款,打電話給劉。劉把牌一丟,對牌友說:“一條狗來了,我去一下?!?/p>
監(jiān)控缺失需重視
朱應求的蛻變究竟是一種偶然還是必然呢?其中教訓令人深思。
記者在采訪中,雙峰縣人大一工作人員說,權力的監(jiān)控機制缺失使得官員馬放南山,是官員腐敗的一個重要因素。在雙峰,朱應求的權力曾到了幾乎沒任何節(jié)制的地步。當?shù)啬尘珠L更是直言不諱:在縣里,一個干部位居副處級,就基本上是天馬行空,更何況作為一縣之首的朱應求。
為什么一些官員把朱應求奉若神靈?一些有識之士認為,問題的癥結在于官員的產(chǎn)生方式有弊端。朱應求的權威主要來源于對下級官員政治前途的控制。在雙峰,較長一段時間內(nèi),許多官員的任命通常是朱應求一人說了算,其結果使得不少官員對他言聽計從,這無形中又驅使著更多的官員仿效。雙峰縣16個鄉(xiāng)鎮(zhèn),只有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不向其送禮,就是一個明證。
當?shù)匾幻刹縿t認為,朱應求的腐敗成因里,其實也有許多人的影子。朱應求通往“神壇”的臺階,或明或暗地由眾人壘造著。許多時候,人們總是盼望著英雄式的強權人物出現(xiàn),期待著這種強權人物帶來地方經(jīng)濟的跨越式發(fā)展。然而,缺乏制度約束,這種強權人物帶來的往往是一種極具專制色彩的“人治”。
這位干部說,朱應求其時重返雙峰,雖然不排除暗箱操作的人為因素,然而,一個更重要的內(nèi)因是,當時的雙峰人普遍渴望著英雄式的強權人物出現(xiàn),“敢作敢為”的朱應求由此獲得“生機”。這位干部回憶,當時的代縣長有一件事,讓雙峰人深感失望。在潭邵高速的規(guī)劃設計初期,雙峰人迫切希望這條拉動經(jīng)濟的動脈能過境雙峰。但是,這位代縣長在爭取此項目中并不“得力”,結果該路最初的草案沒有經(jīng)過雙峰。不少人開始懷念朱應求。這種懷念的結果是,最終在選舉中,從票箱里“跳”出了朱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