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泄漏了我的“犄角”隱私

陜西青年張超翔患上了世界上只有5例、中國只有一例的怪病，他頭上長出了一個“犄角”。張超翔到北京某整形醫院割掉了困擾自己20多年的“犄角”后，不但對生活充滿信心，還意外獲得了一位女孩的愛情。但是，就在他們準備登記結婚的前夜，女孩卻突然提出分手。百思不得其解的張超翔后來才鬧明白，原來是整形醫院把自己整形前后的照片在電視上公布出來，才嚇跑了將要做新娘的女友。張超翔一氣下將整容醫院告上了法庭。7月6日，法院作出了張超翔勝訴的判決。

近期以來，由整容引發的案件呈現上升趨勢。“人造美女”楊媛狀告大賽主辦方一案正鬧得沸沸揚揚，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又審結了一起與整容有關的案件，而這起案件是進行整形手術的患者狀告醫院。

“變臉”的欣喜與贈送錦旗的感激仿佛就在眼前，但轉眼卻又與自己的恩人對簿公堂。當張超翔來到法庭上，看到曾為自己主刀做整容手術的醫生劉博士坐在被告席上，心里感到真的很無奈。就在幾年前，劉博士把張超翔從一個頭上長著“犄角”的“怪物”變成一個相貌堂堂的帥哥，讓他摘掉了戴了20多年的帽子，還讓他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愛情。但也正是這個給他帶來幸福的劉博士，卻因在電視上展示了他整容前頭上長著“犄角”的照片，使得他心愛的女孩在登記結婚的前夜與他分道揚鑣。

張超翔得了一種世界上只有5例的“怪病”

1973年的一個冬日，陜西某銅礦區礦工張大偉家一片歡聲笑語，在這個雪花紛飛的冬天里，張大偉的媳婦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取名張超翔。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張超翔5歲時突然得了一種“怪病”，頭上太陽穴處的骨頭不規則地向外凸出，長得像個犄角，而且滿腦袋是奇形怪狀的包，整個腦袋都變形了。張大偉懵了，帶著滿頭是包的“怪物”的兒子直奔鄉衛生院。鄉里的醫生看著張超翔驚詫不已，說自己從醫20多年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病人?；丶业穆飞?，小超翔還不知道自己得了罕見的“怪病”，依然快樂地跑來跑去。街坊鄰居和行人紛紛側目，張大偉更是一籌莫展。

日子一天天過去，張超翔的病情沒有任何好轉，他的頭“瘋狂”地變大，左側隆起的大包看上去越來越像個“犄角”。同時，張超翔的身高比同齡的孩子竟高出30多公分，手和腳也特別大，小伙伴們都遠遠地躲他，背地里還叫他“怪物”?？粗諠u孤僻的張超翔，張大偉急了，他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從此父子倆踏上了漫漫的求醫之路。張大偉帶著張超翔跑遍了上海、北京的大醫院，經過多方專家會診得到的消息，使一貧如洗的張大偉更加絕望：張超翔患的是“骨纖維異常增殖癥并發腦垂體惡性纖維組織瘤”，這種病例發病率只有10億分之一，目前全世界只有5例，在中國目前只有張超翔這一例。專家稱，治療這種病的唯一出路是進行開顱手術，但張超翔的顱骨異常，如果開顱，就無法合上。按照當時的醫療條件，還沒有其他好辦法，只好先觀察一段時間，等待醫療技術的發展。

張大偉只好帶著張超翔又回到了家里。張超翔該上小學了，為了掩蓋住自己頭上的“犄角”，張超翔與其他同學不同的是他的頭上總是戴著一頂帽子，春夏秋冬從未摘下過。

日子一天天滑過，張超翔的頭部經常劇烈地疼痛，左眼視力也急劇下降，坐在第一排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初中畢業后，張超翔沒有再上學。而此時，他的身高已達1.90米，左眼完全失明了，右眼視力也只有0.04。

無奈之下，張大偉又帶著張超翔來到了北京解放軍總醫院。經過手術，張超翔的左眼視力恢復到0.02。但病理檢查結束后，更壞的消息接踵而至：張超翔患了惡性纖維肉瘤變，俗稱腦癌，他的生命最多還能延續3個月。醫生同時認為，張超翔的大腦被腫瘤壓得只有3歲孩子那么大，但智力絲毫未受到影響，這在腦瘤病患者中極少見，很有研究價值。確診腦癌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張超翔不相信，他把病理切片借出，去咨詢所有他能找到的專家，得到的答復同樣殘酷：“你的生命只有幾個月時間了”。

張超翔記不清是怎樣回到家中的，只記得負債累累的父母盡可能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吃的，玩的……但父母的好心更使他心如刀絞：“我要活著，我不能坐著等死，至少要還上父母欠的債！”那一年，他才16歲。

張超翔開始四處打工，起初他在裝修隊干裝卸工、泥瓦工，憑著吃苦耐勞，很快成為一把好手，慢慢地也有了一點積蓄。他仔細一盤算：這樣干什么時候才能還清家里的債，我不比別人笨，別人能做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張超翔東借西湊了幾萬塊錢，在家門口開了一家小雜貨店。由于他誠實信用，所以周圍的鄰居們都愿意到他這里來買些日用百貨，小店開得越發紅火。

整形后他贏得了一位姑娘的愛情，但姑娘卻突然離開了他

時光如梭，轉眼間張超翔已是20多歲的小伙子。令人驚奇的是，醫生的預言在他身上并沒有發生，他的病沒有惡化。張超翔重新燃起了塑造美好生活的希望，他說：“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一天，他聽朋友說北京有家全國最大的整形醫院，那里有最高水平的醫生，可以進行各種疑難雜癥的整容手術。張超翔不禁心動了，想到20年來別人看到自己時怪異的目光，摸摸自己頭上凸出的“犄角”，張超翔決定上北京做整容手術，讓自己像正常人一樣。

1999年秋天，張超翔輾轉千里來到北京那所聞名遐邇的整形醫院。醫生看到他摘掉帽子怪異的模樣后，詳細詢問了他的病情，經過數十項嚴格周密的檢查，張超翔的身體沒有明顯的病變，適宜進行整形手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醫院還指派海外歸來的年輕專家劉博士為張超翔主刀。這位曾為多位名人進行過整容手術的劉博士，不僅經驗豐富醫術精湛，而且極為和藹可親，張超翔慶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好醫生。

張超翔的整容手術順利而成功，經過30多天的悉心調養，當護士為張超翔拆去纏在頭頂的一圈圈紗布時，張超翔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到鏡子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頭左側如“犄角”般的大包再也不見了，代之以光滑的額頭，臉部的線條也顯示出從未有過的柔和。張超翔第一次摘掉戴了整整20年的帽子，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病并沒得到根治，但內心仍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正常人一樣，從此再也不用忍受別人探詢的目光了。

為了表達內心的感激之情，張超翔立即訂做了一面錦旗，深紅的錦旗上繡著10個大字：“妙手蓋華佗，醫德賽九州”。張超翔手捧錦旗找到了劉博士，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劉博士也為這個坎坷的年輕人手術成功而感到高興。幾天后，張超翔回到了陜西老家，父母看到他再也不用以帽遮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不久之后，愛情的來臨使張超翔重新認識了生命的意義。與張超翔家關系不錯的鄰居吳嬸一直對張超翔的遭遇非常同情，有時吳嬸在他的店里買東西，偶爾沒帶夠錢，張超翔總是讓她先拿回去用，以后方便時再給錢。吳嬸打心眼里覺得張超翔是個厚道的好孩子，看著他二十七八歲了還單身一人，吳嬸覺得該為這孩子物色個對象了。吳嬸想起自己的侄女李麗，李麗20出頭，長得雖不出眾，但也端莊秀麗，初中畢業后在縣電話局上班，連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

半年過去了，張超翔和李麗經過戀愛，他們征得了雙方父母的同意，決定馬上就結婚。一天晚上，在張超翔的小店里，張超翔跟李麗商量著第二天去領結婚證，李麗羞紅了臉答應了。李麗離開張超翔的小店后，張超翔憧憬著婚后的好日子，興奮得難以入眠。正當他憧憬著未來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李麗離開不到2個小時，忽然打來電話說：“張超翔，真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們還是做個好朋友吧?！?/p>

李麗的話使張超翔驚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馬上就要去領結婚證了，李麗怎么突然變卦了呢？他沖著電話喊：“為什么？這是為什么？”但聽筒中只傳來李麗斷斷續續的哭聲。

愛情鳥飛走了，張超翔感到痛楚向潮水般襲來，他支持不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頭痛的毛病又復發了，但更使張超翔痛苦的是內心剛剛點燃的希望破滅了。他搞不明白這是怎么了，一切都好好的為什么忽然會變成這樣。

第二天一大早，張超翔立即找到吳嬸問個究竟，吳嬸對張超翔說:“孩子，別難過了，李麗也跟我說了。昨天你看電視了嗎？電視上《健康之旅》欄目介紹整形手術時，播放你原來的照片了。李麗和父母都看了，她父母覺得你以前是‘畸形人’，相貌太丑，怕以后結了婚也會出問題，不同意李麗再和你來往。”此時張超翔才明白李麗提出分手的原因，但他奇怪自己的照片怎么會上了電視，竟然沒有任何人跟他打過招呼。

晚上，張超翔特意看了那期節目的重播，他一切都明白了。原來這期《健康之旅》欄目主要介紹的是整容手術，除主持人外，到場的嘉賓都來自他就診過的那所整形醫院，而那位曾經為他主刀手術的劉博士竟是主持人的主要采訪對象。欄目中介紹了顱面畸形的有關知識，隨著劉博士的講述，電視中開始播放一些顱面畸形者的照片，張超翔整形前后的頭部照片在屏幕上赫然顯示著，雖然隱去了名字，但張超翔還是一眼看出那正是自己在整形醫院手術前被要求拍攝的頭部特寫照片，頭左側像犄角的大包完全暴露了出來，鼓鼓的，樣子很嚇人。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張超翔覺得，李麗有選擇愛情的權利，他不再給李麗打電話，但他更加沉默了，他想靠拼命干活忘記這一切。

手術成功后的欣喜仿佛就在眼前，但轉眼卻又對簿公堂

從此張超翔臥床不起，他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痛起來，他在床上躺了3天。3天后，他做出了一個令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決定：上北京。這次他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給自己討個說法。

經過短暫的準備后，張超翔風塵仆仆來到北京某整形醫院。醫院聽張超翔說明了來意，感到很吃驚。院方認為自己是在普及醫學知識，節目播出后有的患者慕名前來治療，手術效果非常好，還特意寫來感謝信。醫院認為自己是為社會辦好事，雖然使用了張超翔的頭部照片，那也是為了更生動地說明病癥，醫院堅持不同意賠償和賠禮道歉。多次協商未果，張超翔以整形醫院侵犯他的肖像權、隱私權為由訴至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要求整形醫院賠禮道歉，賠償他此次來京的費用3000元、精神損失費5萬元和再次手術費5萬元。

法庭上，張超翔與整形醫院展開了激烈的辯論。張超翔認為，自己幼年時患了世界上罕見的怪病，顱骨不規則凸起畸形，長年以帽遮丑，其頭部外形除親友外無人知曉，經過四處求醫問藥，病情逐漸穩定下來。但由于整形醫院在未征得自己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將他在該醫院作頭部整形手術以前的頭部畸形照片在《健康之旅》欄目中播出，致使他的隱私曝光，人們的詢問和議論使他精神上受到嚴重打擊，病情日益惡化，造成現狀的原因是整形醫院侵犯其肖像權、隱私權所致，故要求賠償各項損失共計10.3萬元。

整形醫院則辯解稱，院方應電視臺《健康之旅》欄目之邀介紹顱頜面畸形的相關醫學知識，《健康之旅》欄目是科普性欄目，院方參與這一節目沒有任何商業目的，也沒有收取任何報酬。為形象地說明病癥，院方使用了張超翔的術前照片，但在欄目中并未說明患者的個人情況，出示照片的時間也很短。且張超翔經過治療與術前照片相比有較大變化，即使觀眾看了該期節目，也不會知道照片上的患者是誰。觀眾不可能知道是張超翔的隱私，也不會降低其社會評價，整形醫院并未侵犯張超翔的隱私權。同時在《健康之旅》欄目使用顱頜面畸形的照片是公益性的，也不侵犯張超翔的肖像權。張超翔目前病情惡化，是他自然病情所致，而不是院方使用他的照片所致，所以整形醫院不應承擔任何民事責任。

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經過審理，法院最終查明：張超翔五歲時發現患有骨纖維異常增殖癥，此后并發腦垂體惡性纖維組織瘤，致使其頭部嚴重畸形，頭骨不規則地向外突出，向內擠壓腦組織，其身材異常高大，肢端肥大，視力低下。張超翔長期戴帽子遮蓋，部分親戚、鄰居知曉其頭部外形。張超翔在整形醫院進行了顱骨局部磨削術、切除術和鼻部凹陷充填術，就診期間拍攝了術前、術后照片數張。此后，整形醫院在電視臺《健康之旅》欄目中作了一期介紹顱頜面畸形狀況和矯治的節目，在該期節目中未經張超翔同意使用了其術前正面照片1張，播放時間為13.7秒，但未涉及張超翔的個人情況。因節目播出后，張超翔周圍的人經常議論，給其造成精神壓力，女友亦因看到此節目與其中斷交往，致使其情緒低落。同時在本案審理期間，法官向北京市法庭科學技術研究所法醫咨詢，結果為精神壓力不會導致張超翔病情惡化。

綜合以上事實，石景山區人民法院認為：整形醫院未經張超翔同意，在電視臺《健康之旅》欄目中使用其術前照片，其目的是為了介紹顱頜面畸形的外觀形象，普及醫學知識，宣傳醫療經驗，對社會有益，并未造成嚴重不良后果，故該行為尚不構成侵害張超翔的肖像權。但整形醫院今后不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再使用其肖像。張超翔頭部外形屬于個人生活中不愿為他人公開或知悉的私人秘密。雖有部分人群知曉其頭部外形，但張超翔具有不愿被他人知悉的主觀心態，客觀上其頭部外形仍屬私人秘密，故該形象屬于其隱私。張超翔享有隱私權即對其頭部外形的保密權、不受干擾權和決定權。整形醫院未經張超翔同意，擅自將其術前照片在《健康之旅》欄目中播出，以該形式宣揚了張超翔的隱私，其行為違法，主觀上具有過錯，客觀上給張超翔造成了名譽受到損害的后果，應承擔侵害隱私權的民事責任。

7月6日，石景山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判定整形醫院向張超翔書面賠禮道歉；賠償張超翔來京各項費用3000元和精神損失費1萬元。

法官宣判后，張超翔表示，此次來京還有一個心愿，他要將自己死后的遺體捐贈給社會供醫學研究，為醫療衛生事業做一點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