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篇約稿中兩處提到中國是“法治國家”,見報時“法治”一律被改為“法制”,不知是為何改動的。反正眼下的媒體常把這兩者混淆起來,也不足為怪了。然而,一字之改,大異其衷。“法治”與“法制”,其間有聯系但又有其截然不同的界定,不容混淆。因為,“法治”的前提意味著實行切實的民主,開放言論自由和結社自由。“法制”呢?那是指的法律制度和據此建立起來的社會秩序,民主自由與否則“干卿屁事”。依我大而化之的理解,大抵前者著重于律法,似比法制高一籌;后者是執法范疇,只是資本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各有其法制不同。按英語的譯法,一個是rule of law 一個是rule by law。
試看小平同志的一段話,便一目了然了:
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制。必須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
現在的問題是法律很不完備,很多法律還未制定出來,往往把領導人說的話當“法”,不贊成領導人的話就叫“違法”,領導人的話改變了,“法”也跟著改變。(十一屆三中全會報告)
這里提出兩個“必須”,說明當時的人民民主還未形成氣候。后面說的“法律很不完備”,實質是指“人治”或者“一言堂”。當然,那時“四人幫”流毒猶在,亟待撥亂反正,人們痛定思痛醒悟到加強法制(rule by law)的重要性。但還沒有“法治”觀念。在又經歷了若干年檢驗真理的實踐后,“法治”意識才逐步形成和深化,成為宏觀治國方略。
有案可查的,是1997年中共十五大提出要把中國建設成一個“社會主義法治國”的目標;兩年后中共中央向全國人大提出修憲建議,在管政府的國家大法中明確地定下建設一個“法治國家”,而憲法正是這個“法治”國家的靈魂。
這就明白不過了,從完備的法律制度到真正做到“法治國”,還有一個過程,特別是中國的專制主義,其頑固性是無可倫比的。如今雖然算是盼到頭了,但也非風正一帆懸那么簡單。是的,接下來層出不窮的新舉措令人可喜,繼《行政訴訟法》的實施之后,今年又喜見報紙版面以醒目的標題,大力宣傳建設法治政府,營造法治社會:新一屆政府成立以來,“依法行政”成了被強調最多的執政理念。7月1日開始實施的《行政許可法》,“被專家稱為中國行政法治的里程碑”。這無疑是“法治國家”實踐的全方位體現。事實上中國社會發展,一言以蔽,在于完善憲政體系,建設法治社會。如此看來,“法治國”已然初露崢嶸了。
但是我以為,這還不算水到渠成,內里仍是體制改革的根本問題,否則法治政府也好、法治社會也罷,依舊是壁上觀。不妨回首看看建國后三十年的風雨滄桑,歷來只反對資本主義。比如反右,矛頭對準所謂的資產階級右派;“文革”十年,首當其沖的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政派”,連小平同志復出后再一次被拉下馬,罪名竟是“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和“走資派還在走”。唯獨在中國扎根最深、為害最烈的封建主義卻穩坐釣魚臺,從未動過半根毫發。這是十分反常的,也是不符合我們國情的怪現象。因此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有同志向中央提出:之所以出現“文化大革命”這樣的悲劇,是因為中國的封建遺毒太深,建議“補上肅清封建遺毒這一課”,特別要“繼續肅清思想政治方面的封建主義殘余影響”。可惜,“但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迄今仍未聞有所動作,以至于千改革萬改革,就是我們固有的政治體制依然故我,給改革開放帶來諸多的后遺癥。
這不?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人們天天看書讀報,可是至今仍出不來一個堂堂正正的出版法和新聞法,這如何談得上法治社會呢?再說,如今腐敗現象不絕如縷,有些老百姓敢怒不敢言,這正是由于缺乏有效的監督,那法治政府又何威之有?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這個王非別的,就是和封建殘余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官僚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