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檢察官丁鑫發的“黑色星期五”

2004年7月4日，中共江西省委第十一屆六次全會上，省紀委通報了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丁鑫發被中紀委立案審查的消息。據透露，丁被認為涉嫌“徇私枉法、以權謀私、包庇兒子違法活動”。他是中國第一個被立案審查的在位的省級檢察長，也是首個被立案審查的大檢察官。

2004年7月2日對丁鑫發來說確實是個“黑色星期五”。本來，這一天是江西省人民檢察院的檢察長信訪接待日，丁鑫發將在這一天里接待群眾來訪，受理群眾投訴。不料，這天的丁鑫發檢察長卻在辦公室“接待”了一批“不速之客”。“客人”是江西省委書記孟建柱，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傅克誠等人。但更讓人驚魂的客人，卻是中央紀委分管案件檢查工作的一名副書記。檢察院黨組成員被召集后，中紀委這名副書記當場宣布對丁鑫發“立案審查”、“集中談話”。聽了這話的丁鑫發忍不住心里一驚，不過，好在他在這之前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不至于在同事和下屬面前表現得過于驚慌和難堪。在按要求作出“積極配合”的表態之后，丁鑫發被帶往南昌昌北機場，和中紀委的“客人”們一道登上飛往北京的飛機。讓人驚異的是，與中紀委干部同行的還有10名警察，這種場面讓曾經擔任過江西省公安廳廳長的丁鑫發頓生惶恐，并有一種大勢已去之感。

香港老板給專案組的“禮物”

2004年6月30日，浙江省原副省長王鐘麓涉嫌受賄罪、徇私舞弊造成虧損罪案在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公訴機關在法庭上指控，1993年至1998年，王鐘麓在擔任浙江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期間，利用職務便利，為浙江省置地聯合公司、杭州華源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孫達山（已被判刑6年）謀取利益，事后先后5次收受孫達山39萬元。公訴機關還指控，1993年至1994年，王鐘麓在浙江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參與深圳金三元大廈、佳賓大廈以及上海鴻發苑項目中徇私舞弊，造成公司虧損4446萬元。其間，王鐘麓的兒子王偉明（在逃）代父收受有關人員給予的人民幣450萬元、港幣117萬元、美元1萬元和一輛價值8.3萬美元的奔馳牌轎車，總計人民幣600余萬元。

而送給王偉明這些好處的是香港的一位老板。這個香港老板極善于與境內高官子女打交道，并結識了一批高官子女。在他向中紀委專案組交代了與王鐘麓進行權錢交易并送給王鐘麓兒子王偉明好處的事實后，專案組還要求他交代與其他一些領導干部（包括子女）權錢交易的問題。為了立功贖罪，這位香港老板獻給專案組的重要“禮物”就是江西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丁鑫發的兒子收受其好處的問題。此事自然牽涉到丁鑫發本人以權謀私問題。中央紀委在2003年掌握這一重要線索后，經過一段時間的初查，取得了一些實質性的進展，最終導致了丁鑫發于2004年7月被正式立案審查。

兒子的“事”牽出老子的“事”

事實上，丁鑫發對中紀委調查組的到來已經有些心理準備，這也正是他為何還能當著省檢察院黨組成員的面鎮定地表示“積極配合”調查的原因。

在這之前，他的兒子丁少華已經被中紀委調查組帶走，并且查了好一段時間。而圈子里的人也知道，此事遲早會禍及老子丁鑫發。不過，仍然在位的丁鑫發總要為自己尋找開脫借口，并且對圈內人（包括一些領導干部）一再強調：“兒子的事是兒子的事，”他反對一些人把“兒子的事”與“老子的事”扯在一起的“企圖”。

然而，中紀委副書記的到來最終證明，“兒子的事”絕不僅僅是“兒子的事”，“兒子的事”還是和“老子的事”有牽連的，而且有緊密的牽連。

近年來，中紀委和檢察機關反腐敗的力度越來越大，尤其把目光盯住省部級高官，包括已退居二線甚至離退休的高官。以前把查處重點放在其本人在位時的權錢交易問題，而現在則連其子女的問題也成了查處重點，有的領導也正因為子女的問題牽扯到自己，最終落馬。

自2003年年底以來，至少有10名省部級領導已經被中紀委立案審查（正在調查中），另有大約10名省部級領導（包括已離退休的）的子女也被列入調查。然而，由于這些領導干部的子女問題還沒有牽涉出其父輩實質性的問題，中紀委暫時還停留在對其子女的調查層面上，沒有對其父輩進行立案審查。當然，一旦有了眉目，中紀委是決不會放過任何一位“問題”高官的。

丁鑫發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中紀委就是在調查其兒子丁少華的問題之后，在發現了丁鑫發在支持兒子經商中自己有違法違紀問題之后，便立即決定對其進行立案審查。

這也說明，丁鑫發案發絕不僅僅是其兒子的問題，他本人違法違紀問題已經被中紀委掌握了實質性的證據。相信在一定的時候，中紀委會作出一個詳細的通報，以儆效尤。

目前江西省干部中傾向于一致的說法是，丁鑫發出面承攬工程、收受賄賂，包庇兒子違法活動，阻撓有關部門對某離任高官的女兒白某(江西省離任多年的某高官的女兒)的審查，等等。

在丁任公安廳廳長時，他在贛江之濱與境外某企業合作，準備建江西最高的商務樓，建了四五層后，因種種原因被擱置下來，成為南昌有名的“爛尾樓”。這棟樓的產權原來一直歸公安廳，但丁鑫發離任廳長之后，就神秘地成了個人所有。現著手開發這棟樓的公司——中順國際大酒店有限公司，其老板正是丁鑫發的兒子丁少華。丁少華被抓原因傳聞很多，一種說法是與這棟樓有關。

2003年6月15日上午，在隆重熱烈的禮炮樂曲聲中，中順國際大酒店正式全面動工，媒體稱“此舉標志著我省即將告別無五星級酒店的歷史” 。開工儀式非常隆重，而且是出奇地隆重。試想，不過是一個酒店開工而已，卻有22名省市領導出席這個開工儀式，其中排第9位的就是丁鑫發。據稱，新建的中順國際大酒店占地20．3畝，地處南昌市沿江路和疊山路交匯處，位于滕王閣及八一大橋之間，由杜邦帝亞(香港)有限公司投資8億元人民幣興建。這項嚴格按照21世紀國際五星級大酒店標準建設的工程，建成后將成為江西省首個集4萬平方米商場酒樓、5萬平方米酒店式公寓、寫字樓和379間豪華標準間，總建筑面積 16萬平方米的38層五星級產權式酒店。其南北22樓分別高達145米、147米，將是南昌最高的標志性建筑。

半年后，大酒店主樓即將封頂，但隨著丁鑫發兒子丁少華的“出事”，號稱“江西省首家嚴格按照國際五星級標準興建”的酒店便再無進展。

丁鑫發的另一個問題是其干兒子、江西某房地產公司老板鄒某涉嫌偷稅漏稅。鄒在南昌開發有幾處房產，但頻遭業主投訴。位于南昌市象山南路上鄒某開發的景×大廈將建16層，現建到9層就停了下來。工程概況牌顯示，這樓于2002年3月開工，于2004年12月竣工。實際上，這棟樓斷斷續續建了10余年。而此地皮最先的老板，正是離任江西某高官之女白某。1992年12月，景×大廈所在的這塊地皮被批準拆遷。與拆遷戶簽訂合同的，是毫無房地產開發資質的京昌貿易公司，具有深厚政治背景的白某是這家公司老板。地皮曬了幾年太陽后，轉手給鄒某。鄒某也不急，開工不久就停了下來。直到2000年，大廈建起2層后，開始在媒體大做廣告，由于處在市黃金地段，房價又稍低于市價，期房賣得很火。但是，大廈沒有辦理商品房預售許可證，開發商與業主合同沒有到市房管局備案。在這種情況下，當地銀行仍然辦理了相關按揭手續。直到2003年底，大廈仍沒長高，幾乎成了“爛尾樓”。《××都市報》等當地媒體接投訴后介入，曾作過連續報道，并鼓勵市民前來報料。南昌市民毛先生向記者揭開了一段關于景×大廈長達12年拖建房屋的歷史。毛先生告訴記者，1992年12月，經南昌市城建局批準，象山南路部分土地（現景×大廈占用的土地）被批準為舊城改造用地，西湖區拆遷辦對老房子進行了拆遷。毛先生便是拆遷戶之一，按照拆一還一的政策，他分到了一套住房（在其他地方）及一個店面（在景×大廈）。當時簽訂合同的時候，他看到施工圖紙上已經計劃在原地新建一棟16層的商住樓，樓盤的名稱就叫景×大廈。據毛先生稱，當時的開發商并非兆豐物業，而是一家名為江西省駐北京經濟技術合作公司（又名京昌貿易公司）的單位。起初拆遷戶都很納悶，因為這是一家貿易公司，怎么會有資格開發房地產？但是當時京昌公司和拆遷戶都簽了白紙黑字的合同，承諾18個月后交房，大家也就沒有深究下去。然而兩三年過去了，卻始終不見動工建房。沒過多久，拆遷戶們得知，景×大廈易主了，京昌公司已經把景×大廈的開發權轉給了兆豐物業。楊先生也是拆遷戶之一，他告訴記者，由于工地長期空著沒人進去，里面的雜草都長到了三尺高。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發商用推土機把雜草鏟除了，并向所有業主宣布正式開工建房，但沒過多久又停了工。直到2000年，開發商再次動工，斷斷續續建了兩層。為此，他們利用各種廣告，吸引了許多不知情的業主過來買房子，開發商也借此機會狠狠地撈了一筆錢。可好景不長，工程如許多早期業主所預料的又停了下來。如此算來，景×大廈實際上已經建了近12年，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爛尾樓，而這些拆遷戶也苦苦等了景×大廈近12年。

據熟悉內情的當地人士說，鄒某的公司是全省遭投訴最多的房地產企業，它在南昌郊區開發的大城××別墅群也存在同景×大廈同樣的問題：交了首付和按揭金，卻長年等不來現房。據傳，鄒某現已潛逃。記者撥通景×大廈售樓電話，對方表示“不知道老板情況，這與公司正常運轉沒有關系”。現在在大樓工地上，只有少數工人在作業。

丁鑫發為官期間，喜歡蓋房子。除了贛江之濱的那棟爛尾樓外，省公安廳氣派的門樓，也是在丁鑫發的手里除舊換新的。

來到省檢察院后，丁又蓋了兩棟樓，一棟是培訓大樓，一棟是京東賓館，分別坐落在省檢察院大門的兩側。京東賓館是座準三星級賓館，雖只有7層高，但裝飾非常豪華，最低檔的標準間，房價打折后也要188元，總統套間則要3888元。

另外，丁到省檢察院后，還對老辦公樓進行了全新裝修，“是省里辦公環境最好的大樓之一”。據悉，與丁是同鄉的一名搞建筑、裝修工程的包工頭在丁事發后迅速潛逃。

“丁鑫發被抓”的消息很快引起了江西政壇的震動。據稱，與丁牽涉的多名官員正在接受調查。

其實，丁的“出事”，早已顯露端倪。江西省紀委一名工作人員回憶，2004年5月，中紀委派出調查小組悄悄進駐江西，“多處踩點”。大家都猜測可能要動哪個省級干部，猜來猜去，發現丁鑫發經商的兒子丁少華被抓，才斷定是丁“要犯事了”。很快，社會上也有了丁被抓的傳聞。據說，丁的愛人在兒子被抓后，立即住進了醫院。

丁鑫發在兒子“出事”后，似乎更急于讓媒體報道他的行蹤。6月28日，他在全省檢察機關反貪局長會議上部署反貪工作，并在當天的江西衛視新聞里露面。7月1日晚上，他還同其他省領導一起，在省藝術劇院觀看“七一”文藝晚會。第二天，報紙上出現了他的名字。但正是這一天，他被中紀委帶走了。

“傳奇”人生并不“完美”

丁鑫發，1943年12月生，1961年4月加入江西公安總隊；1964年至1986年在江西省軍區歷任連指導員、營教導員，省軍區司令部處長、省軍區副參謀長；1986年10月至1992年3月，任武警江西總隊總隊長，1992年3月至2001年，任江西省公安廳廳長、黨委書記兼省武警總隊黨委第一書記、第一政委；2001年4月，任江西省檢察院黨組書記，同年6月當選為江西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2002年3月21日被任命為大檢察官（系中國首次任命的42位大檢察官之一）。

丁鑫發長期從事公安、檢察工作，由于精通反腐而被譽為“反腐專家”，同時，也因為經常有反腐方面的著述、經常有反腐方面的呼吁與建議而被視為“正義的代言人”。

丁鑫發喜歡在媒體上出現，媒體也喜歡報道丁鑫發。有國家級媒體這樣報道：“在他一米八的高大筆直的身軀上，在他那深邃的眼睛里，既有大檢察官的赫赫威嚴，又有學者的翩翩風度，還有慈祥長者的和藹可親，與他傾談，你會感到一種檢察官職業的誘惑。”

有意思的是，因為兒子出事而牽連到老子的丁鑫發，曾在媒體上一再強調要“管好家屬子女”。他曾對央視記者說：“作為我們一個領導干部，一定要為人民群眾掌好權，用好權，不能用權利來謀取個人的私利，我對此的要求是比較嚴格的，我經常勉勵自己，要像胡錦濤總書記所說的那樣，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要做到公道，正派，勤奮，務實，要自重，自省，自警，自立，既嚴格要求自己，又嚴格要求自己的家屬子女親友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遵紀守法，清正廉潔。”

似乎，丁鑫發成了“嚴格要求自己家屬子女”的典范。遺憾的是，在目前看來，他遠遠沒有做到這一點，而且正在成為一個反面教材。

丁鑫發案發后，江西省委有關領導指出，各級領導干部不僅要管好自己，而且要管好自己的配偶、子女、親友和身邊工作人員。在7月4日召開的這次省委全委會上，江西省委有關領導就此指出：“在改革開放和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形勢下，腐蝕與反腐蝕、腐敗與反腐敗的斗爭非常尖銳和復雜。各級領導干部不僅要管好自己，而且要管好自己的配偶、子女、親友和身邊工作人員，決不允許、更不能縱容支持他們利用領導干部的職權和職務影響牟取私利。”

人大代表職務已被免去

2004年7月4日，在江西省委召開的第十一屆六次全會上，省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傅克誠通報了省檢察院檢察長丁鑫發已被中紀委“雙規”的有關情況。付書記說，丁鑫發是由7月2日被中紀委“雙規”后帶往北京的，此前，中紀委一位副書記在宣布中紀委對丁鑫發實行“雙規”的決定中講，丁鑫發徇私枉法，索賄受賄，利用職權為其子做生意獲取巨額非法利益，打擊舉報證人，情節惡劣，問題非常嚴重。另悉，丁鑫發兒子丁少華及丁少華的岳父，已于今年4月被公安機關拘捕。丁鑫發“雙規”后的第二天，江西省公安廳有兩名處長即被“雙規”。

作為省部級高官，中央紀委的調查是非常慎重的，通常是在掌握了某個重要問題的證據后，經中央最高領導層批準才開始立案調查的。盡管從程序上說，“兩規”并不意味著就百分之百有問題，但從近年來的辦案實踐看，重要領導干部尤其是省部級高官，在“兩規”后未經法紀處分、甚至仍舊回到原來崗位的例子還未曾有過。因此可以推斷，隨著案件調查的不斷深入，對丁鑫發的黨紀、政紀和法律上的處理也會一步步展開。

對丁鑫發非常不利的處理先兆是，2004年8月10日，對他的第一項組織處理已經開始，他的省人大代表職務已經被江西省贛州市人大常委會正式免去。

2004年8月28日，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表決通過最高人民檢察院提請批準免職的名單，批準免去丁鑫發江西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