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家女賣淫案”終有說法

正　言

良家婦女含冤慘死

2001年4月27日晚上10時許，才來四川省珙縣珙泉鎮金山莊歌舞廳打工的陶先碧睡夢中被一陣捶門聲驚醒了，門開后，珙泉鎮派出所副所長鄧增偉帶著三人沖了進來，把茫然不知何故的陶先碧推出了房間。接著，鄧增偉等人沖進隔壁3號包間，在小床底下發現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珙縣某廠的車間副主任羅興民（化名）。

盡管陶先碧回過神來后再三向鄧增偉等人申明，說她這天剛從云南威信縣扎西鎮老家來歌舞廳打工，下午6點多才到珙泉鎮，由于暈車，沒吃晚飯就睡了，而且歌舞廳老板娘趙正香也證明她講的是事實，然而，陶先碧還是被以涉嫌賣淫強行帶回派出所盤查。

時年31歲的陶先碧結婚已經十年，生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由于家庭經濟困難，經人介紹離鄉背井來到幾百里外的珙泉鎮金山莊歌舞廳打工，誰知道剛到歌舞廳幾個小時，還沒上班就被抓，強迫她承認賣淫。

4月28日下午，經鄧增偉安排，珙泉鎮派出所干警張勇和治安聯防隊員陳永春訊問陶先碧，鄧增偉和李大光訊問羅興民。陶先碧和羅興民即被同時帶進兩間緊挨著的辦公室。陶先碧連呼冤枉，堅決否認，于是，慘絕人寰的刑訊逼供便不幸地降臨到了她的頭上——

羅興民回憶說：“當時，隔壁辦公室不斷傳來那女子（陶先碧）的慘叫聲，我這邊聽得一清二楚。其間，參與訊問我的一名執法人員出去一趟回來后對我說‘那個女子（陶先碧）都承認了，你還不老實，說著就打了我兩個耳光……”

曾在現場親眼目睹陶先碧被毆打的原珙泉鎮派出所民警陳萬強說：“那天下午，我到干警張勇的辦公室辦事，看見聯防隊員趙正林在用腳亂踢陶先碧，陶先碧本來是站在辦公桌面前的，被趙正林踢中后站立不穩，便用手撐著辦公桌，沒有撐穩，摔倒在地上，響聲很大。陶先碧摔倒后，趙正林又用腳亂踢她的身子。”

第二天上午，一整夜為陶先碧提心吊膽的老板娘趙正香接到珙泉鎮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要她準備150元錢，連同陶先碧的換洗衣服一起送往派出所。

趙正香火速趕到派出所，看見陶先碧奄奄一息地蜷縮在一張長椅子上。趙正香擔心鬧出人命，忙向鄧增偉請求保釋陶先碧，送她進醫院治療。鄧增偉猶豫片刻，勉強同意。

趙正香趕緊把昏迷不醒的陶先碧抱出派出所，抱上一輛人力三輪車。陶先碧突然“哇”地一聲吐出大量的黃水，同時，下身開始不停地流血，直到送上病床仍然血流不止。婦產科醫生開初懷疑是流產所致，但經過檢查，發現陶先碧已做了結扎手術，排除了流產的可能。

在搶救過程中，陶先碧曾短暫清醒，她艱澀地睜開眼睛，掙扎著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守在她身邊的人，她是被派出所的人打的，打她的人有3個，她被打的原因是她不承認自己賣淫。

由于傷勢過重，當晚10時左右，陶先碧經搶救無效死亡。

陶先碧死后不久，趙正香接到了自稱是珙泉鎮派出所干警打來的電話，說：“陶先碧死了，有些話你要多‘包涵，你為陶先碧付的醫藥費拿到派出所來報賬就是，以后你的歌舞廳我們曉得關照的……”

接到這個電話，趙正香驚出了一身冷汗，詢問是不是需要馬上通知陶先碧的丈夫廖澤文，對方叫趙正香少管閑事，說他們曉得通知。

上訪之路何其漫長

4月31日上午9時許，正在云南省威信縣扎西鎮上打工的青年農民廖澤文意外地接到珙縣珙泉鎮派出所打來的長途電話，告訴說陶先碧已經死亡，要他盡快前去處理后事。

猶如晴空響起炸雷，廖澤文被震得險些昏倒，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天前，陶先碧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他和三個孩子，怎么說死就死了呢？廖澤文淚如泉涌，哽咽著想問個明白，電話卻已掛斷。

廖澤文來不及多想，向親朋好友借了一些錢，帶著兩個兒子，立即奔向車站，坐上了開往四川省珙縣的長途客車。

幾經輾轉，心急如焚的廖澤文和兩個兒子趕到珙泉鎮（珙縣縣城所在地）時，已經是當天深夜。找到珙縣公安局，廖澤文追問他妻子陶先碧死亡的原因，一名干警板著臉告訴他，4月27日晚上，珙泉鎮派出所清查文化、娛樂場所，查到金山莊歌舞廳，懷疑陶先碧賣淫，在派出所審訊她時，昏過去兩次，送到醫院，第二天就突然死了。

賣淫？突然死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廖澤文搖著頭，不敢相信，他和陶先碧結婚以來，感情一直很好，他相信陶先碧的品質，決不會為了錢背叛他而賣淫，他了解陶先碧的身體狀況，不相信她會無緣無故突然死亡。

廖澤文據理爭辯，要求對陶先碧進行尸檢，找出死亡原因。法醫告訴廖澤文，陶先碧的尸體解剖了，是由于貧血和腦溢血導致死亡。廖澤文一怔，陶先碧沒有貧血，也沒高血壓呀！他要求見陶先碧的尸體，干警以天太晚拒絕，又說尸體快腐爛了，必須盡快火化。廖澤文急了，要求將陶先碧的尸體再放一天，等陶先碧的親人從云南老家趕來見上最后一面再火化，公安局表示同意。

廖澤文越想越覺得困惑，從公安局出來，他直奔火葬場，希望看看陶先碧的尸體，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卻告訴他，陶先碧的尸體已經按照公安局的要求火化了。

明明說好第二天再火化，為什么公安局不守信用，沒讓自己和陶先碧的親人見到陶先碧的尸體，就提前把她火化了呢？陶先碧的死因肯定與派出所有關！廖澤文恨得攥緊拳頭，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弄清陶先碧的真正死因。

5月下旬，廖澤文安頓好三個孩子，前往四川省省會成都市打工，由此踏上了漫漫的上訪之路。

6月18日，廖澤文和他的叔叔梁少云、姑父李登云一起將《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死亡一案的申請書》遞交到四川省省級有關部門，隨后由于家里有事返回威信縣扎西鎮?；丶液?，廖澤文多次打電話向有關省級部門詢問案子，得到的答復都是“正在調查”，要他耐心等待。

7月上旬，廖澤文來到宜賓，將《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死亡一案的申請書》遞交給了宜賓市有關部門。

10月初，廖澤文又一次去成都，找到省某有關部門信訪辦，信訪辦叫他找信訪處，信訪處叫他找督查隊，他找到督查隊后，督查隊倒是收下了材料，可三周后卻告訴他，說陶先碧這案子復雜，叫他直接找領導。上訪過程中，有關部門相互推諉、扯皮、搪塞的情況，廖澤文遇到過多次。更讓他氣憤的是當他拿著《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死亡一案的申請書》找到一個有關部門時，該部門竟以“證據不足，請拿出有力舉報證據”為由予以拒絕。

兩年多過去了，為替妻子討一個說法，廖澤文欠下了數萬元債務，數十次往返奔波在老家和珙縣、宜賓、成都之間，人瘦了一大圈，受夠了冷漠和白眼，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老百姓告狀難。

一些好心人勸廖澤文，說現在這個社會，誰不知道“大蓋帽”不好惹，何況鄧增偉的父親還是珙縣公安局副局長！你廖澤文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既無錢又無權，誰會理睬你？還是自認倒霉算了吧！

然而，更多有法律意識的人卻鼓勵廖澤文千萬不能放棄，要堅持上訪，說中國是一個法制國家，要相信陶先碧這件案子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2003年6月，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廖澤文不遠千里來到北京，決定一邊打工一邊到中央有關部門上訪，沒有結果就一直留在北京申訴。

7月的一天，廖澤文來到最高人民檢察院，把《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死亡一案的申請書》交給了值班工作人員。引起了最高人民檢察院有關領導的重視。7月底，最高人民檢察院控告申訴檢察廳將廖澤文的申請書等有關材料轉至四川省人民檢察院。四川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陳文清看到材料后，十分震怒，當即表示要親自督促宜賓市檢察院查辦此案。

在陳文清檢察長的親自督促下，宜賓市檢察院于2003年12月5日決定以涉嫌“暴力取證”對珙泉鎮派出所立案偵查。宜賓市檢察院和珙縣檢察院克服重重困難，于2003年12月中旬將鄧增偉和趙正林依法逮捕。

罪犯入獄索賠無期

2004年4月28日，這起備受媒體關注的所謂“良家婦女賣淫案”在四川省珙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法院認為，被告人趙正林在參與訊問陶先碧的過程中，為逼取口供，對陶先碧實施暴力毆打，致陶先碧倒地后經醫治無效死亡。被告人趙正林使用暴力手段逼取口供，主觀上雖然沒有致死陶先碧的故意，但有傷害陶先碧的故意，其行為已構成故意傷害罪。被告人鄧增偉作為派出所分管領導和直接查辦陶先碧、羅興民涉嫌賣淫嫖娼治安案件的負責人，在訊問過程中首先毆打陶先碧，起了不良示范作用，其對趙正林的犯罪行為雖然不知情，但事后返回現場時看見陶先碧躺在沙發上，身體有不適反應，沒有引起重視，對于陶先碧的死亡，鄧增偉主觀上雖無故意，但有過失，因此構成玩忽職守罪。

2004年5月20日，珙縣人民法院對該案下達了判決書：被告人鄧增偉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被告人趙正林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

專程從云南省威信縣扎西鎮老家趕到珙縣的廖澤文接到法院的判決書，不由得感慨萬端，淚流滿面：“我等待這一天足足等了三年多……感謝最高人民檢察院，感謝陳文清檢察長，感謝檢察官……不然，我妻子陶先碧很可能將永遠含冤于九泉……”

鄧增偉、趙正林不服一審判決，向宜賓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2004年7月27日，珙縣人民法院受宜賓市中級人民法院委托，在珙縣對趙正林故意傷害（致人死亡）、鄧增偉玩忽職守案進行終審宣判。宜賓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一審法院原判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故依法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目前，廖澤文正在為落實民事部分的國家賠償而奔波。珙縣公安局答復廖澤文，說公安局沒錢，他要是不服，可以去找法院。看來，又一場官司在等待著廖澤文，他還有漫長的索賠之路要走……

珙縣公安局答復廖澤文，說公安局沒錢，他要是不服，可以去找法院?？磥恚忠粓龉偎驹诘却螡晌?，他還有很漫長的索賠之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