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浦橋瑞金二路,從路口蟄進弄堂,在石庫門老房子群落里左拐右彎
星若棋布。一家家書店散落于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有人將其喻之為城市的隱秘花園。精當而又新穎。在這些小小的幽靜的花園里,人們懷著閑適的心情,自由地赴約。寂靜與相視,是極為默契的交流。
此刻,我的目光徜徉在上海最大的舊書店——新文化服務社內,慢慢梭巡著,倏忽間與我心儀的書會撞個滿懷。這家舊書店隱沒在縱橫交錯的石庫門弄堂深處。這就顯出它的獨到之處。其所謂大隱隱于市,不顯山不露水。書店的文化,與上海的建筑文化絲絲入扣。這也是舊書的氣脈與舊居的情愫的息息相融。
上海的石庫門已漸漸消逝,遂將成為歷史的記憶。那些花式彎曲的鐵格柵,斑駁褪色的紅磚墻,鑲著銅門環的漆黑深沉的大門。這是海派建筑文化的精髓。人們的懷舊,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失落與眷戀。這家舊書店靠近打浦橋瑞金二路上:從路口蜇進弄堂,在石庫門老房子群落中左拐右彎。外省人謂上海的弄堂猶如迷宮,尋找門牌甚為不易。因為它不是沿馬路的街面店。原先路邊弄堂口就沒有店牌。也許不少人曾找錯,陷入迷宮者太多的緣故,后來才在弄口掛了一塊“新文化服務社”的小木牌?!闳瞬恢肋@究竟是一家什么店,顧名思義,會想到可能是出售學生文具或打字復印的謄印社吧,不會與舊書有什么瓜葛。假如你初來乍到,要找這家舊書店,最好請本城的書友作向導,否則十有八九摸不著門。
我是這家舊書店的常客。書店營業員均是上海舊書行業退休的老職工。這就是我的福份了。我會在淘書的間隙,與他們閑聊。既可休息一下眼神,也輕聲細語地討教一些舊書的版本知識。碰巧了:還會遇上八旬老人吳青云先生。吳老先生原是這家書店的“掌門人”,如今已退休。賦閑在家,卻仍閑不下來,因著對書店難以割舍的一份情感,他隔三差五來書店走走,幫著為舊書舊刊估估價,回答一些讀者的詢問。這看似很簡單,然而不在舊書業浸淫三五十年光景,是無法勝任的。像吳老先生這樣的舊書業“老法師”,在上海灘已是鳳毛麟角。上世紀40年代;吳先生就自營舊書店。至50年代公私合營,吳先生隨著一大批私營業主并人了上海舊書店,店面在繁華的淮海路上。后調整;網點,遷入長樂路,掛“新文化服務社”幌子,乃顧客盈門。前幾年遇市政動遷,店面遂又搬到了瑞金二路石庫門弄內。多次遷移,書店卻富有磁性,老顧客沒有丟失,一站一站全帶了過來。這就是新文化服務社的歷史淵源。也大致可以看出上海舊書業蹣跚而過的路徑。
書店為三層石庫門舊房子,200多平方米。一層店堂內幾十只大書架,分門別類陳列著各類舊書,幾個庫房還存有十多萬冊書刊。從解放以前刻本碑帖,文學舊平裝,老期刊,外文書,到解放后各個時期的舊書舊刊及特價書刊,應有盡有。有的讀者在此買到了1864年版本的原版《莎士比亞全集》,有的買到了民國版本的文學大師茅盾、巴金的集子。
“偷得浮生半日閑”。我常常獨自悄然而至。一路上內心懷著喜悅,如赴一次久別的約會。在書店無論時間長短,我總會收獲多多。我藏書中的很大部分既來自這家書店。民國版的冰心《寄小讀者》,金仲華主編的《永生》周刊,《新詩歌》雜志,還有全套的《新文學史料》、《文匯月刊》等,以及施蟄存、黃裳的簽名本。我想,有哪個愛淘舊書的讀書人,假如就居住在這條弄堂內,那真會讓我羨慕死了,其狀猶如“老鼠跌進了米缸”也。
舊書店在上海已然衰微。除這家外,尚布六七家規模較小的舊書店,仍在城市的各處滲淡經營。舊時的上海,是全網舊書業的半壁江山。眾多的文化出版機構,如墨海書館、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等傲然盤踞,以及30年代以魯迅為旗手的文化人的集聚。這些都是上海舊書業繁榮的佐證。鄭振鐸、靳以、巴金、辛笛等一襲長衫,競相在舊書店里不期而遇。還有常出入舊書店的,廉租在石庫門二層鬧里以寫作為生的“亭子間作家”,亦構成了當時上海海派文化獨特的風景。
舊書店與石庫門,是上海人懷舊的誘因,都承載著一代人的夢想與意蘊。為了重拾這些舊夢,書店在店堂內專門辟出一間小室,開設了“店中店”,將一些有學術價值,版本珍貴的舊書舊刊,特列于此,請研究人員、大專院校的教師、學者優先進入。書店還成立了“淘友俱樂邢”,為舊書尋覓更多的知音。
這家舊書店,這座城市的花園,委實是太過隱秘了。然而,書店與周遭石庫門房子錯落有致,相處得十分和諧。我想,舊書店就應開設在城市的腹地,遠離喧囂的幽僻之隅。它不靠浮華招睞顧客。它不小張狂,一味地內斂。它的魅力源自歷史厚實的沉淀。
先賢林語堂先生曾說,要新思想,可到舊書中去找。我就去找了。在石庫門弄堂內,在舊書店隱秘的花園中,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本本書,書中盛開著一瓣瓣思想的花朵。我的內心,也油然盛開著一瓣瓣思想的花朵,這無法言說的愉悅與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