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7日
顧六發來廠參加工作隊,這對我說來,又是增加了一條體驗的內容??磥?,他是比較了解基層干部的,而且他自己就是車間主任。他提到基層干部的兩種人,一種是老好人,什么都馬馬虎虎,好好好,但是對上面交下來的產值計劃,就是不擔肩胛,做工作是矛盾上交?!鞍?上面這樣叫做,你們就做做算了?!比蝿胀瓴怀桑仓皇浅弦唤?,這種人群眾關系好,受群眾的歡迎。另一種是叫做“兇煞人”,這種人40萬產值的任務,是能拍肩胛拿下來的,但對工人就抓得緊,要求高,群眾意見也就最多,因為,態度上未免粗糙,作風也就存在一些問題。這種人責任心強,但在群眾面前不如前一種人來得討好。
另外,顧六發對周XX的問題,也提了他的看法。他覺得工會主席這個職務,難度是比較大,特別是補助調整工資、人員調動等方面,很能得罪人,招冤家多。
在他們廠,1960年反右傾時,搞得相當厲害,好多干部都戴上了右傾帽子(現在在甄別);所以廠里就多的是那種老好人,不負責任不提肩胛的人。
廠里的積極分子,在技術上能不能拿得起來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有關積極分子的威信,因為企業單位,人家看的還是他的生產。
在工廠里,是否可以考慮寫寫有關工廠方面的散文呢!
10月有16日
我說袁師傅工作不賣勁,工作時也不穿工作服,身上穿得干干凈凈,白襯衣都不臟,手上也很干凈。小顧婉轉地告訴我,一般技術較高的老師傅都不是弄得很臟的,而且工作時都很穩,很篤定。相反投來投去的那些人,倒是常常出廢品,工效不高的。他說:“我在工廠操作時,身上也不弄得很臟的?!彼f后,我倒立即想起那個小廣東來,操作時,他確實很忙碌,很苦干,但是這個月又車壞兩根軸,沒評上獎金。代他感到遺憾。昨天在討論到周XX的問題時,老施思想不大通,特別對于周做工會工作掛工段長的名,吃工段長的糧這一點上,認為它沒有錯。小顧開始也認為這不算錯,錯是錯在上頭支部,為什么給他吃工段長的糧,后來想通了,說用黨員這個高標準來量,那是錯的。
昨在車上,一婦女從高郵來上海“看老板”,售票員似乎是她的大同鄉,談到今年稻收得很好,超產糧賣了七千斤,鄉里都用電犁了。一天一部機一個人可以耕一百畝。
小顧當了車間主任以后,在正常生產,抓計劃,民兵訓練,設備驗證,工具驗證,安全生產驗證,整黨整團,二反材料,三反復查,還要大唱革命歌曲,忙不開來,十分苦惱,需和他談,1.當了主任后第一次的調度會議;2.別的車間主任如何向他介紹經驗,哪些經驗;3.同志們是否看得起?如何看得起。4.你是否具體幫助一個青年在走自己走過的路。
11月5日
昨天車工考試,從考試中也可石出人的性格。張美純很慢很穩,別人幫了她一下,她不算又重來(自動掛鉤);陳海潮冒冒失失一下撞倒了兩根杠子;劉漢丁較穩,很沉著;最利索的就算是孔慶丁了。
對周XX的問題,我是有東西可總結的。開始發動群眾時,聽了行車組以及其他組的發言,非常氣憤,漠視工人的疾苦,已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比如,韓維高老婆生產,在醫院里開刀,死在醫院,欠下了一大筆醫藥費丟下三個孩子,最小的一個剛生下不久。韓一個月工薪57元,生活實在過不下去,想想無法只好來找工會。韓是個極老實不會說話的人,他鼓了很大的勇氣,心里又難過,眼淚汪汪地向周講述自己的困苦,周卻看著報不理,后米不耐煩了,發火說:“現在是工作時間,快去做生活去?!表n掉著汨:“做生活是不錯,我一定要好好做,實在是我家里太困難了?!敝苈犃怂餍赞D過身去背對著韓,韓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只好含淚而退,一個人躲到廁所里去哭。當時聽了這些情形,很氣憤,同時把這種非工人階級的感情,惡劣的態度也就看得比較嚴重。但是隨著斗爭的發展,更重要的政治性的問題揭發出來了,如XXX和資本家的一連串關系,于是漸漸地把周的問題看得淡了,更加上組長分析,認為他的問題還不屬于政治性的,只是當官做老爺的架子,又加上周XX是個工人出身的干部,看樣子他認識也比那兩位稍好。于是也就想讓他走過場放過關去了。但是,群眾卻覺得他連一個普通群眾也不如,非但沒一點階級感情,甚至對工人像過去的老板,工作隊要是不來,工人還是在他的欺壓下,還是得不到解放,困難的人要從他這里過,不得不低頭。李師傅是個長期補助戶,每月家里揭不開鍋了,要想請他蓋個印去拿補助的錢,他明明在看報,也是回說沒空。他不知道人家家里沒有米了,小孩大人在望著、等著的。工人的印,掌在什么人的手里了!工人不答應給他走過場。為了教育他,為了教育群眾,要嚴肅對待他的問題,至于政治性不政治性的問題,到后面處理時可以再加考慮。
11月7日
前天晚上開了周XX的會議,會上的情景是令人難忘的。工人在會上痛哭流涕,有人哽咽著訴說自弓在困難中走投無路,惟一的一條路是跟工會來談,但是工會主任那張臉難看,又不愿來,發熱40度,要去看病,車錢都沒有,家里又沒米了,只好騙老婆自己病已經好了。發言中最突出的是彭玉慶,他,看起來有點傻氣,但話語真實可愛。他說他老婆風癱好幾年又加肺病,在家沒有人照顧,醫院又不肯收,他做白班的時候天天下了班就上醫院,要求醫生收他的老婆。醫生不肯,他就請了周一起去跟醫生說,誰知周到了那里,聽醫生一說沒辦法可治,他也幫了醫生說:“對對,這種病是不大看得好的?!迸頍o法,仍是天天去醫院盯。后來他做中午班,沒時間去醫院了,他就將自己的腳指甲剝了一個下來,去醫務室看,醫務室給他打了一針,又給了病假,他就很高興,蹺了腳跑醫院,再去求醫院收他的老婆住院,結果醫院還是不收,自己的腳倒發炎住進醫院。他更高興了,住在醫院里一個星期,天天和醫生糾纏,醫生只好同意了。老婆住進醫院,針炙見了效。咦!慢慢地就能下床走兩步了。現在已經出了院在家,會得走了。彭說:“我知道我自己生得不好看,不過我老婆好看,大家不相信,可以列我家里去看。她現在已經會走了,和鄰居從來不吵架,要是照周的意思,不去盯牢醫院,那她現在骨頭都大概爛了?!?/p>
愛人在生病時,他說:“人家做一班,我要做兩班。廠里下了班,回家還要去做一班。身體不好的,早吃不消了。我身體還算好,不過也不如以前了。回家見老婆癱在床上,小孩要吃,經濟上又困難。向廠里申請,巾請不到補助,我的眼睛都哭腫了,回家老婆問到,我說是風吹的。看看家里的情形想想沒有辦法,弄根繩子梁上一套,腳一蹬,人就騰空了。倒好,結果我女人大喊救命,人家來把我放了下來,脖子上現在還有個印子?!?/p>
王伯敏是個寧波人,家中8口人,62元收入。他說,黨對我們工人是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生病要管,孩子多了要管,老了要管,天冷了又要管,比我父母都好。我父母管我到18歲,連件衣服都不管我了。而我今年44歲了,黨還在管我。黨交待你做工會主席,要你好好關心工人,你呢,做的事都是相反的。
最氣人的是周XX對困難的不補助,對不困難的人卻硬要補助。行車工劉鳳珍。(她有一對深色眼圈,一付潔白的細牙,是算得上漂亮的女人),懷孕反應,周對她說“你身體不好,要吃些營養,給你點補助吧”。劉不要,說“我不困難”,劉一個人在上海,自己賺30多元錢一月,無家累。但周偏拿了10元錢叫人送給她,劉嚇得不肯接,10元錢放在工作箱里十來天。
會上韓師傅這個老實頭,只是哭,最后說了一句倔話:“我慢慢還,我也不要補助,你比我困難你去拿補助好了,不過,要是你不比我困難,那么你也要退出來?!?/p>
輔助工都是老實人,不會說話,文化又低。這時候,我才懂得了做一個工農兵代言人的重要。
11月12日
我搞土改時的二段。“我”還不成熟,所找的根子,不是扎得準的,現在“我”似乎已經長大,但在今天的斗爭中,發現“我”還是不成熟,“我”與干部在共同長大中。
今天的斗爭——和平演變。
11月7日
劉阿琴是一個很典型的人物,在資本家王善良家做傭人20來年。她是丈夫死了,拖了二男一女,通過王的后妻娘家介紹,到該家做幫工。王家的廠只十來個工人,家就住在廠的樓—亡,王前妻留下二女二男,劉很可憐他們,就比較照顧,甚至偷偷把菜留給他們吃。故而較合王意。但是當廠里發工作服,有藝徒對劉說:“你也可以有,你去要好了”——因劉也給廠里工人燒飯的,王卻不肯,說:“你不用的?!?/p>
劉女在鄉下,母供其讀書,小學畢業了來上海,居親戚家,她也不讓在別廠學徒的兒子來看視自己,“我這里是大小姐大少爺,你是學徒,看別人吃得好穿得好就不肯吃苦了,有事我去看你?!边@時已全國解放了,王家長子王承德是個不大聲響的人,在另一個工廠做工;卻常去劉的親戚家看劉女。兩人產生了感情。王女翠英是劉一手帶大的,此時卻在劉面前罵,怪其哥哥這么晚還不回來,到下等人家里去了,等等的難聽話。劉很難過,自己女兒雖窮,從小沒爹,也是嬌慣的寶寶,給人這么說得難聽,勸女兒不許王承德去她處。勸女兒,他們這種人摸不準心思的,我們沒錢總硬不過人家的,你沒錢又無爹,將來有事沒人代你出頭,而且他家有公有婆,還有太婆,我們窮人家過去不好做人。都無效?;橐龇ㄓ忠幎ú缓酶缮鎯号幕槭?。正是醞釀公私合營之時,老板娘整天黑起了臉尋事出氣。這時已有區中心廠,是工會所在之大組,廠里有工人鼓勵劉去大組要求人工會,說工會有保證,老板就不敢回你的生意。劉把飯燒好以后,就偷偷跑到大組去要求,大組鼓勵她,答應考慮她的要求。從此,有事無事她都去大組走走。結果老板娘找她出氣,她不小心把孩子一瓶外用藥打翻了,老板娘硬說是她故意打掉的。劉這時也膽大了,就跟她吵起來,狠狠吵了一頓。王善良不響,聽任去吵,事后勸慰劉。但在人工會問題上,卻也阻止劉參加,說你就在我家做做,不要去參加。劉不聽,人會。合并合營后,劉在廠任雜務工,給科室打掃,供應茶水。王善良及其女也隨廠的合營在廠做了科長、科員。有一次一個黨員科長對劉說:“你不要怕,你做你的工作,他做他的工作,各做各的,都一樣是工作人員,平等的?!眲⒙犃舜嗽?,膽較大了,工作空閑時也敢休息了。這時王家的娘向劉提親,劉不肯,說:“你們人家大,規矩重,初一茶,月半茶,我那女兒雖窮,但從小沒爹,我娘也不在她身邊的,所以也是嬌寶寶,不配的?!焙笠蚺畠鹤栽?,兩人結婚了。條件是小夫妻倆另租房子單過。王善良在親戚家給他們借到半間房司,將別人頂債的一套舊家具給了他們。劉則用自己的儲蓄給女兒買了幾條被子,王請了三桌酒,但將客人送的鐲子自己收起來了。劉很生氣,覺得越是有錢越是刮得很。 劉做雜務工,有一個樓梯下的小房子,放放茶具掃把。王女常和干部去這房里調情,劉不好趕,又不敢走開,于是就只好在這房子周圍轉,在房子外面的自來水龍頭上洗衣服,等他們走了,她才去鎖門自己回家。她從不敢將鑰匙交給他們,怕他們做出見不得人的事。
現在劉已退休,每月拿退休金,女兒在里弄里工作,又轉入學校做人保工作,已入黨。兒子在廠里也已人了黨。老太太住女兒家十分快活。劉女有時對丈夫提意見,怪其去父家太多。
11月19日
想起朱XX,這是一個中國的葛利高利。他不知自己生身父母是訛,養父養母待他很好。他家住在朱家宅,朱家宅是個極其復雜的地方,處上海近郊。那里有一貫道,有天主教堂,有流氓成群,有土匪流市。日本人進上海,近郊所有的村寨都燒了,只有他們的村子連一根草都沒動,因那里有一個教堂。日本投降后,村里即駐了國民黨軍隊,把一個來村賣豆腐的小販抓了壯丁。小販被關在屋里哭號,求朱養父往他家給老婆送個信,朱父不敢去。第二天一早,朱去軋戶口米,壯丁妻不知怎么尋來了。國民黨以為是朱去送的信,說要槍斃他們,父子倆嚇得盤在屋里,一天沒吃沒喝,更不敢出房門一步,第二天國民黨開走了他們才出來。就此朱就不敢在家,跑到上海踏三輪車,積了一些錢,買了半部車子,這時就回家討老婆了。誰知一回家娶親,就給流氓敲了30桌酒,把半部三輪搞掉,還欠了債。于是,三輪車也踏不成了,就在家種田。解放后,朱向有關方面反映了當地大流氓,一商店老板的罪行,該人在群眾的檢舉下,即被鎮壓。政權雖然建立起來但還未土改,那大流氓手下有兩個壞蛋來拉朱,邀他參加國民黨游擊隊,說每月10元錢的薪水,街上某某店的小開也參加了。朱想想一個月有10元好拿,人家小開也參加了,他的命總比自己的值錢,于是也答應參加。壞蛋說是臨走時再通知他。但一兩個月都未見有人來叫他去,也不見10元錢。正在這時,村里建立黨員組織開始要土改了。其表兄勸他人團,他也參加了。人了團,領導為了培養他,就讓他脫產學習一個月,準備參加土改工作隊。在學習中,他越學越不安,最后向組織上交代了自己參加游擊隊的事,并檢舉了那兩個壞蛋。
此人在這次運動中的表現也極和他的歷史相稱。他的生產組長是個技術較高,有二反問題,政治上不很清楚的人,曾因地下廠事被判管制一年。朱對組長是怕的,故表面上和他和平共處甚至成為他的知友,但肚里對他有意見。運動開展以來,他叫朱去動力科打聽自己在科里采購的單據是否齊全,東西是否少,并囑其不要給人知道。朱很害怕,不敢去打聽,也不敢回說不去,又不敢跟工作隊反映,內心斗爭很厲害,幾夜未睡著覺,最后來找工作隊談了。
11月25日
張XX是蘇洪漢資本家的包車夫,在私營廠時期,工人鬧福利,要張談資方的活動,張說不知情。公私合營以后,吊銷他的牌號,資方要將張放到廠里當工人,工人則不同意,張很生氣,和工人關系很緊張。最后張算作學徒,自己報學六個月,工人才;答應,要他學一年半,張答應之,但從此與該廠的工會主席有了不解之怨。(張原薪70元,學徒只拿18元)
12月2日
嚴XX的老婆是個尼姑出身,現在和老尼姑(未還俗)常來往,老尼姑有肺病,常買些魚肉上她家去燒來吃。
從斗爭中看人。蒯XX在斗-爭周XX的歷次會上的發言,臉呆呆的,總是千說萬說,顛過來倒過去說門已經手過的那些事,主旨在于撇清自己,說明白己是不負有責任的。行車組里那些人不是好搞的,但蒯能處得處處不落人言,這是極不易的,同時也可以看出蒯的為人。他小心、膽小怕事,不大發表自己的看法,說起來都是人家的意見,是個世故很深的人。
胡X看起來和他不同,膽大一些,敢闖一些,但也是個老于世故的人。如他在自己行車小組里,說老師傅如何對他們輔助工態度生硬,不平等待人,但是昨天和老師傅一起開會卻又反過來說老師傅如何幫著吊繩子,很客氣的,同時不斷向老師傅遞香煙。此人有些江湖氣。歷史上也曾拜過老頭子,拜過把兄弟。
12月23日
二晃之間,就過去三個星期。這中間,有許許多多想記的事。第一,是嚴XX這個人。他從小死了父母,一個人當學徒,拎洋鐵罐頭,推橋頭,做傭人,度過了他的童年,以及整個青年時代。他給我看他腿上被日本人放狗咬的傷疤,那是什么疤呀!整個小腿上無一片完好的肉。這個人受苦是比較多的,某某人講香煙不夠吸,他在旁說,香煙嘛可多吃也可少吃,馬馬虎虎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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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戎XX這個人現在看起來,立場是較穩的。最近,車間里有一股要求補助的空氣,那些平均生活在10元以上的人也要求,他就不放過。如趙XX,要求修房屋補助50元,并提出老宋到她家去過,也了解她困難的等等,戎即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老宋同意叫他寫條子來,哪怕是給你蓋個新房子——說到這里他用手在旁邊人頭上罩了一下,在他頭上造了一所新房子。你去找老宋好了。他提出,只補助她35元,她不滿意,戎說我心里有意見還沒提呢,一提趙又要哭的,趙家的房子不是一下子壞的,自己知道要修房子為什么不早安排?自己穿的可以少做一點,如毛料褲可以不做。又如翁XX,翁40多元一月,只有母親一人,要補助20元,戎又不同意。小組里其他同志不發言,戎急壞了,自己一個人和翁干上了。戎說:干部的印摜下來,工人群眾要自己來掌握原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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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章XX的背叛,他為了20元的補助,推翻會上揭發周妙根偷鋼板的事,說是工作隊讓說的。大家決定不讓他再在積極分子隊伍里,郭XX好象有些手軟,說章老是哭,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白天做生活,會從平臺上跌下來,希望能留隊教育。大家不同意,同時決定補助他的20元,再要重新討論。
第四件事,施XX交來一封匿名信,是車間工人寫給施的,同情施的處境。并要求收信后,在車間至食堂的路上做個暗號,寫個”b”字。
戎XX受四不清干部的排擠事,可以寫一個東西,主要是樹立一個青年工人——接班人的形象。此人勇直可愛,不計個人得失。
祝XX檢查了,從檢討中感到這人還是比較老實。青年時曾在海船上干過,故到過很多地方。后回國做工,也吃過一些苦,工傷后被資方踢出,大年初一被回過生意。在某個廠做時,廠里發不出工資,買米是淘籮出去端的。最后大家咬牙做了一臺機器,但裝箱的木料也沒有,資方跑了,祝即將自己家里積存的二兩金子(出海時的安家費)拿出來裝箱運出,解決了問題。此事聯想到中國解放以前的民族工業之可憐的程度,同時也想到中國的民族工業尚存殘喘,主要還是工人的力量。
朱榮發的補充檢查。此人在學徒時因眼睛不好,廠里不要他,硬賴下來的。但在他做了老師傅以后,發展是較順利的。在怡和紗廠,他的機床后面是一扇窗,窗對面正是日本人的辦公室,于是朱一天到晚就不好走開,有時就開空車。日本人看看他一天站到晚,彎了腰,便說大大的好,還配了一副近視眼鏡給他。后來離開了那里,到新勝鐵工廠,據新勝的學徒說,到新勝的老師傅,頂多做幾天就要走的,但朱一去,老板就看中了他。他勤懇老實,一個人帶好幾個學徒做。本來廠里老是做夜工,他去后,建議定額,規定好每個人做多少就可,不管幾點下班。這一建議,為老板歡迎也為學徒所歡迎。有次電線壞了,他在上面修,老板在下面罵:不會弄不要弄,弄壞了,我這爿廠也就交給你了。后學徒傳給朱聽,朱不干了。學徒們一起在閣樓上寫了“為朱而行”四字也都一哄而散。后朱去結帳,老板挽留他留下來做,于是又做了下去。學徒又招回來。朱后跳槽跳到公新鐵工廠,工資自己開,開出來老板也同意了。但跑去一看,只有空蕩蕩一間草棚,機器是從別處一個平房草堆里搬來的。廠初建,所缺工具,老板都是用申報紙包包挾了來的。慢慢發現該廠來料都大大超過所需,原來老板是原某某棉紗廠(現國棉十三廠)的物料間主任,另一個老板是那廠里的工程師,是屬盜竊得來的地下廠。此事是在解放前夕,解放后,老板雖不敢再偷,但從那里拿來生活做,做好了再去開價。朱知道后也就向老板要包生活做,后來發展到自己花500元買一部機床放在老板廠里做。有一個老師傅一個藝徒為他做,但做了兩個月,因要購買種種工具沒有賺到錢,反而自己的薪水也貼了上去。三個月后五反開始,在紅卡和機床中,他挑了紅卡。
12月26日
跟顧六發做了兩個半天車床,我才了解了“一絲不茍”這話的意思。一絲是多少,我的一根頭發是八絲半,而加工的零件所允許的公差不過是一兩絲的差誤。他用卡鉗量生活的嚴格精神是極動人的。工人做生活如此,做工作為人也就比較容易一筆一劃,一絲不茍。
章榮慶自那次出了事以后,他好象突然老了,哭了好多次,郭慶槐看起來對他很同情。
1965年
1月19日
改選工會,關于候選人大家議得很認真。從這次評候選人來看戎XX確是過得硬,幾乎全車間的人都同意,只有他本組的幾個人有意見。
我感到工人的性格都很硬,很直率,脾氣大都很急躁,但是仔細分析一下又不是全這樣。一般來說,青年工人(二三十歲)是這樣,驕得很,女工則驕嬌并存。但這種情況在40歲以上的老年工人中則就少了,這是苦吃得多的緣故?還是多了一點世故的關系?
從鄭XX這個人來看,吃苦是有些關系的。父親是個漁民,據說是淹死的。他年紀并不大,有一定技術,但并不驕,也不躁,吃苦的,吃虧的,他來,而且悶聲不響,定額工時緊的留給自己吃。作為一個市先進生產者一點不背包袱。家里住房很緊,8個多平方住10口人,夏天自己每天睡弄堂,家里一到晚上,整個屋子都是鋪。他自己從不叫一聲苦,也沒有伸過手,要求了,沒有,也就算了,從不把個人利益得失放在眼里。
這個人和戎XX比較起來,鄭是踏實樸素得多了,戎至少在一些事情上會鬧些個人情緒的。如在上屆工會中,由于領導不重視他,他對工作也就不大管了。但是在斗爭性上,戎是大膽勇敢的,比鄭來得潑辣。這是兩個截然不同性格的好工人。1月29日
通過評年度獎,更進一步了解了一些人。陳XX這人在小組里是很難弄的,大家都怕他,捧他,結果是越捧越囂張,在小組里罵人,結果在全車間的小組長代表會上,把他的獎金從二等拉到不評,他也無話可說,服服貼貼。可謂“蠟燭”。
修理組這次復評獎,是暴露了沈XX的弱點,他是講究個人利益的,怕自己保不住二等獎。他得二等獎當然也可以,但作為一個小組長,吃一些虧放在三等可以更主動一點也未嘗不可,他就是不能吃虧。這是一,其二則是不敢得罪人,老師傅他都怕擺不平。于是老師傅都是二等,小師傅都是三等,他怕得罪這些難搞的、有一定技術的、也是會吵的人。
行車組評獎中彭XX和蔣XX兩個人之間如何串通互相抬高的事,爭來吵去,也弄不明白。據我的分析,彭在背后活動,打聽是有的,放空氣也是有的,但并沒有親口允許把蔣評到二等。在蔣則以為,彭一定會同意他放在二等里的,結果彭只放他在三等,蔣就跳了起來,說彭在事先如何串聯他,如何請他抽煙。蔣這個人報復性很兇,誰拉下他的獎金,他就會反過來拉誰,這次的事又是如此。
2月7日
過完春節,車間里緊接著是工會改選?;厝ヂ牭揭恍懽鞣矫娴南ⅲ碳び幸恍睦镆灿幸稽c躍躍欲試。但是想想這一行實在不好干,特別在目前,很多概念還未弄清,什么可寫,什么不可寫,心里很不落實??次乃噲笊系呐u,也有找到我頭上來的樣子,聽說《百合花》已從書中抽去,心里很亂,不知從何干起。
嚴XX的問題發現后,對這個人不知怎么的,看見就感到惡心。他在十年前,結婚以后還對房東家一個小姑娘無禮。那家人家則把他當作一個“好吃吃”的戶頭,因他常請客,買布、買吃的東西給房東家和那個小姑娘。在1948年時,他在中山公園躲在幽暗處有無恥的意圖,也給公安局捉住給教育過一次。
昨天回廠工作第一天,就碰到陳XX的老婆和其姐一起來告陳XX,說他虐待老婆。聽聽情節,再跟住他隔壁的蔣XX一打聽,陳這個人確是個很橫蠻的人,這也是想不到的。他在廠里似乎還不錯,但是在家里卻是這么封建,夫權思想這么嚴重。了解一個人真是不能看表面。
2月10日
昨天去聽了陳丕顯書記的報告,具體地解釋了二十三條。在二十三條中強調了對干部要一分為二,不能一概都靠邊,都不信任。特別提到了目前的大好形勢,這就應該承認絕大多數的干部還是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從這精神來看,包辦,我們這里有,面太大了,我們這里也有,而且有些問題特別如施XX的問題到底是不是兩條道路的斗爭,都需重新考慮。這事在當初,組里的同志包括我自己在內,卻是有些看法的。特別是老胡談的較多,覺得材料不多,現有的幾點也都不很靠硬。如成分問題,人家老早時是填的富農,父親開店也寫在表格上的,不能算是屬于隱瞞。但當時不知怎的,都怕犯右傾。顧六發說得好,搞運動不是實事求是,有什么問題就搞什么問題,一定要拉出幾個報賬,這是個人主義的。
這次運動整個說來是穩的。中央掌握情況很快很及時,要按照原來那樣搞法,有問題沒問題,人人過關,干部的積極性將會受到何等的損失,不要說在職干部,就是工作隊里的一些廠里來的同志,也感到今后當干部不好當了。
當時我們一金工搞得很火熱,技術支部老蘆他們似乎很沒勁,五個干部一起上,一檢查也就過去了,搞得很粗。現在看起來,老蘆他們的做法還是符合中央政策的,我們倒有點搞過頭了。
2月12日
起早,要勞動去。天未大亮,獨自迎著晨曦走向工廠,十分明顯地覺得已是春來了,風軟了,吹在臉上有一種愜意感了,天也似乎亮得早一些,的確,立春已經多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