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

翦翦，女，現(xiàn)居貴陽。曾在《山花》、《散文天地》、《文化時報》、《視覺》等報刊發(fā)表過作品。

羅橋

好不容易挨到學(xué)生放假，學(xué)校放寒假的時候。羅橋抱著一疊學(xué)生的試卷從傳達室門前走過，被看門老頭叫住了，羅老師，你的信。老頭披著藍棉襖跑出來把兩封信遞給他，一封是母親寫來的，一封是家英寫來的。

數(shù)個月前母親已經(jīng)來信催過一次了，羅橋把母親的信拆開，一路讀著慢慢地走回教師宿舍去，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著信上的字：“你父親去世得早，而我身體一日不比一日了，你過年回來和家英成了親，便也了了我的一樁心事。”哎，羅橋讀到這嘆了一口氣。他拆開另一封家英的信，家英寫得娟秀的字體便躍然于目。信上寫了一些關(guān)懷的話，卻是如一貫的平淡，不知怎地反而使人覺得生疏起來。

羅橋回到宿舍，把外衣一脫，便疲倦地躺在床上。他用兩手枕著頭，望著天花板上常年漏雨留下的水漬。他想起家英來。家英喜歡穿紅色衣裳，臉色也被襯得泛起盈盈的水紅色。她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石子，沉沉的教人有些看不清楚。羅橋不覺中睡了一覺，等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下午，他下床拎起暖水壺搖了搖，是空的。披上外套，準備去打熱水。正好有人來敲門。是劉恒啊，快進來。他招呼著，房間里走進來一個年輕人，戴著一頂黑色的學(xué)生帽，是一副稚嫩的學(xué)生模樣。他也是學(xué)校里的老師，和羅橋是同鄉(xiāng)人，每年過年的時候總是和羅橋一起結(jié)伴回家。

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去？劉恒說。隨便在一張床上坐下，順手拿著放在枕頭上的一本書翻了起來。羅橋沒有把握地說，大概明后天吧，也說不定，過年的火車票不好買。嗯，對。劉恒附和著。家里的女朋友等得急了吧。羅橋說笑著。

劉恒笑了笑，他原來斜斜地坐著，此時神色凝重地坐端正了說，我是想為某事來聽聽你的意見。哦？羅橋坐到他的對面，你說說看。劉恒局促不安地拿著杯子握在手中，嘴張了張，對人吐露心事的決心忽地又泄了氣，扭捏了半天問出一句話來，你覺得何梅怎么樣？

羅橋愣了愣，他想起何梅是教隔壁班化學(xué)課的老師，瘦臉，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他們常在走廊上碰見，相互笑一笑就算打了招呼。他拿捏著合適的形容詞，很含蓄。劉恒忽然放下茶杯，起身向羅橋告辭，他說，我決定今年過年不回去了。他說話的神態(tài)與剛才困惑的樣子大不相同，顯然已經(jīng)在心里作了決定。羅橋送他到屋外去，他笑了笑，說了句羅老師不要送了。然后轉(zhuǎn)身離去。羅橋站在臺階上看著他走遠了，從口袋里掏出盒煙，拿出一支點燃了，吸了一口。冷風(fēng)吹過來，屋檐上倒垂著透明的冰柱子便叮叮咣咣地發(fā)響。

第二天一大早，羅橋坐車到城里的火車站，在里面擠了好半天，買了后天早上七點半的火車票。他買了車票便在郵局給母親發(fā)電報，２９號到家。請告之家英。他從郵局出來，漫無目的地沿街走著，路邊還有些沒有化去的積雪，已經(jīng)被人踩得看不清本來面目了。

他走到一座電影院的門口，兩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著一張褪了色的電影海報，躊躇了半天，最后脫掉了手上的黑手套，掏出零錢來，遞進賣電影票的窗口，一張粉紅色的電影票拋到窗臺上。他拿了票，走到電影院里找位子坐下，電影早已經(jīng)開始了。是一部英國的黑白片，電影里那個正在跳芭蕾舞的漂亮姑娘緊張地直往臺下看，她興奮地對她的同伴說，你看，就是那個人。

羅橋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下意識把領(lǐng)子豎起來，電影里對白像潮濕的雨聲敲擊著他的耳膜。他被身邊一陣低低的哭泣聲驚醒。電影快結(jié)束了，音樂響起來，雙鬢花白的英軍上校站在滑鐵盧橋上，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悲哀與惆悵。羅橋好奇地看了在旁邊哭泣的女人一眼，他不由得喊出聲來：林詩白。女人愕然地抬起頭來。

林詩白和羅橋兩個人從電影院里出來，他瞧見林詩白的眼睛紅紅的，打趣著說，沒想到你還是像讀書時候那樣愛哭。林詩白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心里面在想，真是件湊巧的事。她本來沒有打算來看電影，這時候也慶幸不已。還記得上大學(xué)的時候，是和羅橋一起看這部電影的。當時她也忍不住哭了，他把她緊緊地攬在懷里。想起往事，她不禁紅了臉。她偷偷地看了羅橋一眼，心里惆悵地想，他早就忘了吧。

兩個人并肩走著，彼此隔著一點距離。走了一段路林詩白明顯地落在羅橋的后面，他停住回頭看著她。你怎么了？羅橋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林詩白搖搖頭，兩個人又默默了走了一段，前面就是一個十字路口。

我去買包煙。羅橋向林詩白打了個招呼，匆匆地向路邊一家商店跑去。他一會兒就返回來，一邊走一邊拆開煙盒上的紙。林詩白看著他用手掩了火機點煙，說你以前是不吸煙的。羅橋抬起頭，訕訕地笑了一下。我要回去了。我買了明天一早的火車票，得回學(xué)校收拾一下。他說話的時候盡量地不去看她的眼睛。哦，是這樣。她說，她看著羅橋朝自己伸出手來，他說，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見面。她遲疑地脫了手套去握了他的手，看見自己的無名指上戴的結(jié)婚戒指，她把手縮回來。

不，羅橋，你不要走。林詩白大聲地說，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她從羅橋的眼睛里看到了輕蔑，他冷冷地看著她，嘴角浮起來嘲弄的笑意。她深呼吸，倒退了一步。

詩白，生病了嗎？他扶住她的肩膀，她感到身體在支持不住地往下滑。原來剛才只是自己的幻覺。她放心地松了口氣。羅橋，你不要走。這次她是真的大聲地說出來了，她用手緊緊地拉住他的一只胳膊，他漲紅了臉說，好，我現(xiàn)在不走，我先送你回家。

林詩白軟軟地靠著羅橋的肩膀，她幾乎要依靠著他才能行走。羅橋一路上不停地問她，好點了嗎？詩白。她無力地點點頭，用手指著前面，她說，再拐個彎就到了。

林詩白的家住在一樓，她從包里掏出鑰匙，她的手指好像已經(jīng)不能準確地運用它們，鑰匙掉在腳下。我來。羅橋撿起鑰匙說，你告訴我開門的是哪一把。她挑出一把指給他看，他點點頭，很快就把外面的門打開。你家里沒有人嗎？他問。他出差去了。她小聲地說。羅橋的手抖了一下。里面的門也打開了。羅橋扶林詩白在臥室的床上躺下，他給她蓋上被子，說，我去給你倒杯熱水。他快步地走出臥室到廚房去，拎起暖水壺，是空的。水池里留著沒有洗刷的碗，碗里面殘留的水已經(jīng)發(fā)黃了。旁邊掉著幾個空的方便面的包裝袋。他重新拿起水壺打了水燒上，等水燒好了，倒好端到林詩白身邊。她擁簇著棉被閉著眼睛，嘴角輕輕地往上揚，形成一個好看的弧線。詩白，他輕聲喚著她，起來喝點熱水。她睜開眼睛，眼珠濕潤烏黑。她坐起手里接過冒熱氣的杯子喝了一口，羅橋，你真的不恨我嗎？她的聲音打著顫，就快要哭出來了。羅橋怔了一下，然后皺皺眉說，我剛剛在廚房里看到，你又忘了洗碗，還有，你總是吃方便面，身體會垮的。

林詩白

羅橋俯下身去，遲疑了一下，用手幫她把額頭上的頭發(fā)拂到耳后。天色暗下來，屋子里從窗外透進來冷清的光芒，林詩白的臉上也是泛著白，這種感覺震動了他。他以為他一直是恨著她的。她違背兩個人之間的誓言，不顧自己苦苦的哀求離開了他。他環(huán)顧著身處的房間，墻壁貼著顏色已經(jīng)褪敗的花朵圖案的墻紙，冰冷的柱形吊燈亮著像雪一樣的光芒。腳下鋪的紅色地毯，像沾染著一層低沉的血污，林詩白躺在床上，臉孔像一張白色的薄紙，她仿佛喪失了自我，寄生在這座豪華的形同墓穴的房子中。

羅橋緩緩地從沙發(fā)上拿起自己的大衣。我要走了，他向她低聲說道，嘴角浮起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他緩緩地把大衣穿上身上，遲疑地扣上領(lǐng)子上的最后一顆扣子。再晚就趕不上回學(xué)校的車了。他說。他微微地皺起眉頭，仿佛在困難地解釋著。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得抓緊時間……林詩白整個身體重重從床上跌到地上，他放慢了腳步，他看到她摔下來，他飛快地去扶住她，她零亂的頭發(fā)往后揚，臉上全是眼淚。她抓住他的領(lǐng)子，喉結(jié)哽咽著說，羅橋，求你不要走。我愛你……我不能再騙我自己了……我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你了，我一直都在想你，我拼命地想，我都快變瘋了……

林詩白安靜地睡了一覺醒來，看見羅橋坐在自己的身邊。他對她綻開了一個令她感到溫暖的笑容，她坐起來問，幾點了？他抬起手腕上的表看看說，十點了。已經(jīng)這么晚了？她嘆道。你睡得很好，很安靜的樣子。羅橋說，他微笑起來，眼前又浮現(xiàn)出林詩白熟睡的樣子，一盞柔和的光照著她，眼淚好像也同樣平息了她的內(nèi)心，她剛剛哭泣過的臉煥發(fā)出一種清澈的光。餓了嗎？他問她。她點點頭說，冰箱里有雞蛋，我要吃你做的雞蛋煮面條。做夢也想著吃。他們會心地看了一眼，羅橋張開雙臂把她擁到懷里。林詩白揚起頭用一只手去摸他的臉，夢囈一般地，我真怕你在我睡著的時候，偷偷地走了。羅橋更緊地抱著她，他嘆氣道，又好像是一種更深的感慨，就是想走也沒有車回去了。林詩白堅定地推開他的手，她的眼睛灼灼地看著他，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分開。

羅橋愕然地看著林詩白堅定的表情。這個瘋狂的女人。他內(nèi)心里涌出來隱藏已久的痛苦。她說話的口氣多么像以前要跟自己分手一樣。也是這么堅決，不容置疑。她閉上眼睛尋找他的臉，她呼吸出淡淡的香氣，他迷醉了。他突然想到家英，穿紅衣裳的家英，黑眼珠好像浸在水里，沉沉的。這個單純的印象，像腦子里掠過的一道閃電，如夏夜晴空的閃電，沒有半點暴風(fēng)驟雨來臨的氣息。他已經(jīng)吻到了她的嘴，嗅到她輕輕吐出來的清涼的芬芳。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頓時停止了跳動，好像一個日夜游蕩的魂靈終于找到安息的墓地。

我愛她。羅橋想，不管過去了多少年，這一點依然沒有改變。

林詩白對羅橋說，我要和他離婚。她看著他驚訝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傻瓜，她說，我們不是說過要永遠在一起嗎？她的聲音柔和起來，眼睛里重新煥發(fā)出柔情，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傻瓜。

兩個人就這樣靠在一起度過了一夜，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又設(shè)想了很多將來的事情。林詩白說，你可不要小看我，我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可沒有小看你。她興奮起來，我可以和你一起在學(xué)校教書，念大學(xué)的時候，我可是全校公認的中文系的才女呢。她頓了頓，表情慘淡起來，聲音空洞又單調(diào)：像我現(xiàn)在這樣，我整天呆在家里，不用工作，不缺錢花。我高興了就去買一大堆衣服回來，對著鏡子一件又一件地穿上，又脫掉。我感覺，我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我需要穿著這些漂亮的衣服陪著他出席公共場合。讓別人都來恭維他有一個漂亮的妻子。她沉默了一會兒，想起那些觥籌交錯、場面盛大的各種宴會，身體里微微地有了興奮的感覺，也許她并不是真的討厭穿著優(yōu)雅得體地挽著丈夫的手臂，接受著在社會里有著不凡地位的男人的贊美。也許她并不真的討厭那種帶著點俏皮的討好她的油腔滑調(diào)，她總會被惹得發(fā)笑，她笑的時候也很會克制自己，耳朵上的閃亮的鉆石吊墜輕輕地搖晃著，襯托著她秀美的脖頸。

總之我厭倦透了。她用力地說，眼睛輕輕地闔上。他憐惜地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她嫵媚地笑起來，穿著白色睡衣的嬌小的身體在他懷里輕輕地發(fā)顫，她光著潔白的雙腳，他不自禁地握住一只腳，她誘惑著他。他深吸一口氣說，雖然我不富裕，但我一定會讓你過得幸福。她搖搖頭回應(yīng)他，我不怕吃苦。她又陷入了自己的遐想中，我們可以在學(xué)校旁邊找房子住下，不需要多大，也不需要多漂亮，只要有我們兩個人。我和你。她的聲音沙啞了，眼睛迷離起來，對自己所描述的那種簡單又充實的生活著迷起來。他玩著她的一縷卷發(fā)，繞著手指纏了一圈，又松開。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太少了嗎？他輕快地笑了。

兩人在凌晨時分才昏昏睡去。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中午，林詩白抱著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她得意地笑著，哈哈，火車早已經(jīng)開走了。羅橋的臉沉下來，說，反正我已經(jīng)決定不回去，還提它做什么。羅橋？林詩白突然用充滿了感情的聲音說。嗯？他回應(yīng)著。我一個星期之后就會來學(xué)校找你。她抱著他的頭，眼睛誠摯地看著他。在這一個星期之內(nèi)我就能辦妥離婚手續(xù)。你丈夫……他會同意嗎？他遲疑地問。他……她皺著眉頭說，他是個自負的人。她吻了他，然后把手放到他的手中，相信我。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家英

已經(jīng)是初春的天氣了，能看見綠色的田野，黑色群山之間蜿蜒發(fā)亮的河流。家英坐在敞開的車窗前，風(fēng)帶著一點清新的寒意吹拂著她的臉頰，吹亂了她齊耳的短發(fā)。家英若有所思地用手把頭拂到耳后，她又想起了羅家老太太。她真的是很老了，核桃似的臉，穿著對襟的舊棉襖，拄著一根烏黑發(fā)亮的拐杖。你去把那個混賬給我?guī)Щ貋怼Ｄ銌査€讓不讓我活了？她用堅實的拐杖把地面戳得砰砰響。

坐火車前的頭一個晚上，家英從家里拿了兩盒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核桃糕給羅橋帶去。他很喜歡吃這種東西，說吃起來甜而不膩，松軟可口。家英的小妹看見了翻著白眼說，人家都不記得你了，你倒還記得人家愛吃什么東西。小妹這么一說，家英沒有還嘴，反倒坐在床上發(fā)起愣來。被母親聽見了，數(shù)落了小妹幾句。然后坐在家英身邊安慰她，小孩子的話別當真。家英搖搖頭緩緩地說，小妹沒有說錯。他的確是沒有把我放在心上。說話時，心里不禁絞痛了一下，眼淚也涌出來。母親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想給予她力量似的，母親輕聲地說，你也別瞎想，羅橋不是在信里說學(xué)校里有脫不開身的事嗎？家英看著母親憔悴的臉，心里慚愧道，我怎么反而讓母親擔心起來了。她說，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這樣的。我相信他。家英坐在火車上，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地這么想著，嘴里輕輕地念叨著。小姐，你是念什么咒語嗎？坐在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子笑著問她，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話。你去哪？那個年輕的男人又開口問道。家英瞧見他穿著一身藍色的制服，口袋上別著一白底紅字的徽章，看樣子也不是壞人吧。她思忖著，遲疑了幾秒鐘答道。南郊中學(xué)。南郊中學(xué)？這可真是巧得很。我也去南郊中學(xué)。是嗎？男人指著自己衣服上的徽章，你看。家英仔細一看，上面確實寫著“南郊中學(xué)”四個字。她高興地問他，你也是那里的老師嗎？你認識羅橋嗎？男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說，不認識，我是剛剛分到中學(xué)教書的。他抬頭看了看家英放在貨架上大包小包的行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你該高興了，因為你找到了一個免費的搬運工，他用手指指自己地胸口，煞有其事地說，就是我。家英笑起來，她說話的語調(diào)也輕松起來，這么說，你可真夠倒霉的。兩個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暫時沖淡了一直籠罩在家英心里的不祥的霧靄。男人對家英伸出了手。家英紅了臉，沒有去握他伸過來的手。

火車在中午１２點到達了目的地，兩個人一同下了火車，又在城里的客車站買去南郊中學(xué)的車票，只有下午２點鐘的一班汽車。只有等，男人說，他對家英擠了擠眼。有一個同伴真是方便多了。家英想，要不是碰到他，自己該要多費一些周折吧。她這么想著沖著他感謝地一笑，男人揚了揚手說，為什么不讓他來接你。我沒有告訴他我要看他。家英咬了咬嘴唇。哦，他說道，原來是想給對方一個驚喜啊，真夠浪費的。不，不，是浪漫才對。他又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家英怔了怔，心事又被重新勾起來，對于自己的到來，羅橋真的會感到驚喜嗎？

兩個人等到了２點鐘的車，汽車一路搖搖晃晃地行駛著，開往南郊中學(xué)的路并不好走，曲曲折折的，一路上繞著彎，路面上盡是一些不平的小坑。但是路兩旁的油菜花卻是開得非常好看的，家英坐在窗邊指著一片被陽光照得耀眼的油菜花給男人看，她贊嘆著，你看，開得多好看啊。男人看看花，又看家英，一本正經(jīng)地說，花是好看。不過沒有你好看。家英紅了臉。總算是到了南郊中學(xué)，兩個人下了車，她腳步慢下來。和羅橋近在咫尺，她卻突然害怕起來。怎么了？男人問她。她搖搖頭，他拍拍了手中的包說，走吧。在校門口向路過的同學(xué)問了路，羅老師啊，那個同學(xué)向左轉(zhuǎn)了個身，用手一指說，就在那邊老師宿舍的第二間。我們該說再見了吧。他向家英伸出了手，家英紅著臉伸出自己的手，他笑道，這次總算握住了。再見。他向她揮揮手，然后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

家英拎著沉重的包走到老師的宿舍，發(fā)現(xiàn)第二間的房門是虛掩著的。她驚喜地正準備上去敲門，突然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嚧蛩闁|西的聲音。門猛地被撞開，劉恒從里面出來。他看見家英，愣了一下，小聲地說，家英姐。羅橋聽到家英的名字全身一震。他的眼睛透著血絲，胡子也沒有刮。家英走到他的面前來了，他喝了酒，正迷糊著，但卻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看清楚家英過，她依舊穿著她喜愛的紅衣裳，眼珠黑黑的，又憂傷又沉靜。他喊了一聲“家英”，上前抱住她，然后身體就沉沉地滑下去。你怎么了？家英焦急地叫著，劉恒快來幫忙。兩個人把羅橋扶到床上睡下，家英替他脫了鞋。她看著被羅橋丟在地的書，還有一地的酒瓶的碎片。她問劉恒，他怎么了？劉恒搖搖頭，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家英蹲下身來去撿地面上的書，突然從書里掉出來一封藍邊信封的的信。信封上面的落款是“林詩白”。她認得這個名字，她看了睡在床上的羅橋一眼，又把信夾回了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