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冰,生于70年代初,少隨父從軍于粵,1978年大裁軍時北歸江西,又十六年后,別父母歸于九江。生平不喜交際,懶于運動,亦不好牌九歌舞娛樂。喜歡清談,喜歡單身出游,喜歡讀古書,閑時偶爾也學人寫幾行字。
陽光依舊灼人,樹影下迎面的一陣風,涼意卻極分明了。
斯人說秋從風起,風涼了,也就秋來了。于是,他寄來的畫里,云正從山南的翠綠里迤邐而出,漫卷過天空。而仿佛是昨天,斯人還在電話里嘆息著不堪夏長,當時,陽光正白花花地晾在屋頂樹梢,明晃晃地刺人的眼。電話這端的人微微瞇起眼,伸了腳輕巧巧在地上畫出字:“身放閑處,心在靜中。”
經過公園時,看見老楝樹上綴著一串串微金黃果子。小時候放學回家的路上就有一棵楝樹,某年秋天,與幾個貪嘴的孩子摘下幾串楝子嘗,那青澀滋味至今不能忘記。今年楝花開時,也來看過這顆老樹,滿心歡喜它細碎的淺紫花兒、澀澀的清氣。《荊楚歲時記》里很詳細地說:從小寒起至谷雨止,每五日一番風候,始梅花,終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風。春節時,回縣城為外婆祝壽,暖壽那天圍坐在爐火旁與母親閑話說,歲月很長。楝花開了,春天就去得遠了,而今秋涼,這一年剩余的日子更不多了。此時,誰的情思卻又正長?
院子里住著雙燕子,近一周沒有它們的啾啾聲了,怕是已然歸集于這城市的某處等候南歸的風起去了罷?再遲些日子,城市的天空不單會有南去的燕子,還會另有北來鄱陽湖的雁鶴了。
午睡醒后,看幾頁書,寫上幾個端正的字。窗外的萬丈紅塵雖好,我卻更深愛這份清靜。一只小雀錯誤地分析了房中的寧靜,跳上窗臺,麻褐色小小的身子靈巧地跳躍。《長短經》里說鳥能遠飛,全賴六根大羽毛。我不敢近前嚇著它,到底沒數清有幾片大羽毛。去年有朋友送我兩只淺藍的鸚鵡,千恩萬謝地收了,送他出門時,終于期期艾艾地說:“我是極怕鳥兒身上的味道的。”朋友終于原樣拎回去,免了我將受的苦,那鳥兒將遭的劫。我必須申明,我不算是個挑剔的人,我只是不近一切扁毛畜生,也談不上吃。從前家里殺雞殺鴨地過年,我早早地聞風走遠。
時間在典籍與冥想里倏忽而過,四合的幕色里,能仁寺的鐘聲遠遠敲響。去年寫字給斯人說:豐山的大鐘上,疊滿了清霜的指痕。《山海經》里有記載,豐山之上有九鐘,每當霜降時,鐘應和著霜降落而鳴響。鐘聲不遠了,秋天將從短籬外淺黃淡白的菊花上經過,將如潮水般向更深的空闊里蕩去。
月升起來,遠的樓、近的樹于是都矮了下去。
末班車開近了又迢迢聲遠,院外的幾株槐樹無風自響,隔著幾條街三五聲單薄的狗吠遠遠傳來,而墻角花叢間的幾只蛐蛐兒捉了空隙,急促地嘶響起來。第一次見到蛩字,以為是青頭蟈蟈,后知道說的是蟋蟀,雖然對兩種小蟲的認識,至今仍限于書本,好在算知道蟋蟀在北方被叫做蛐蛐兒,聊可自慰了。
在暗夜漸起的秋聲里,用筆寫下:在生命的反芻里,一切來去,或者抵死牽縈,經年不淡,或者雁過寒潭,去不留影。“如果,在沒拘絆的歲月里相逢,你會要我么?”恍忽間聽見一聲訊問,卻再憶不起那一時刻,那個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