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消失的小路

2004-04-12 00:00:00
海峽 2004年3期

流馬,本名何鳴,1977年2月生于山東東平。1998年畢業于山東師范大學中文系。1999年開始寫作,作品主要通過網絡被傳播閱讀。曾在文學雜志《今天》發表小說兩篇。

我坐在土坎上,明顯有些疲憊,腰已經坐得酸麻了,屁股也疼得厲害,好像上面生了瘡,又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長久繃緊的身體猛然松弛了一下,整個人就癱了。從土坎上癱下來,癱到土坎后面的水渠里。水渠里沒有水,只生滿茂盛的野草。那些草生得蕪雜,名字都還好聽,比如那些矮小綿密滿地鋪陳的是骨節草、葉片圓潤葉莖肥厚的是馬蜂草、還有枝葉俊俏而名字老土的灰灰菜;最可稱道的是高大的天天奇,枝干像茄子的枝干,葉子像棉花的葉子,開滿天星那樣的花,結葡萄那樣一串串的果,顏色也是紫的,有姑娘的耳墜那樣大,只是味道沒有別的水果可以類比,酸是獨有的酸,甜也是獨有的甜。

我躺在水渠里,水渠那邊是大片的玉米地。蛐蛐在掘土,蚯蚓也在掘土,地鱉蟲在我脊背下面行走,它們都唱著小曲,只有刺猬在不停地咳嗽嘆氣,不知道這位老兄平時也有怎樣的煩惱。聽著它的嘆息,自己也禁不住長長地吸氣,然后長長地吐氣,吐到肺里不再有一個氣泡。我還聽到玉米拔節生長的聲音,那種輕微的吱吱聲在田間到處發作,仔細辨別,竟然是巨大而無邊的轟鳴。這些玉米白天睡覺,夜里瘋長,第二天讓人們大吃一驚。聽著這些貌似偷偷摸摸實則肆無忌憚的喧鬧,越來越焦躁不安,甚至想一頭鉆到玉米地里去,尋找發出這種宏大聲音的神秘閘門,將它徹底破壞。為了安靜,我可以像刺猬那樣咬斷它們的喉管,或者像野兔那樣,挑斷它們的腳筋,或者像田鼠那樣,在成群結隊的奔跑中撞斷它們翠綠的軀干,總之停止它們的喧嘩,讓我在水渠中安靜一會,睡上一會兒。

水渠的一端是農田,另一端,不用說就是蓄水池和旁邊的機井了。那機井很有些年頭。機井旁邊的小屋,已經坍塌過許多次,塌掉之后重新打地基,重新建設,再塌掉,再建設,而惟獨機井完好無損,它永遠可以噴涌,灌溉周圍的田野。那個蓄水池也毀壞過許多次了?;炷恋膱杂驳植贿^水的力氣,沒有幾年,也要重修一次,而只有水井是完好的,沒有移動地方,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一塊平滑的青石板遮住井口,青石板周圍生出一層層好看的野花;青石板在茂盛的草叢中,閃著明亮的光澤。只有這口老井是完好的,即使在干旱的時候,只要在抽水管道里填滿泥沙和石塊,發動電機,水還是會像狼一樣嚎叫一聲,吐出泥沙和石塊,依舊干凈清冽地流向田野。到如今,水渠那頭只剩下老井和破爛不堪的蓄水池。機井旁邊的屋頂塌陷下去,然后圍墻一節節矮下去,直到連地基都消失,只剩下一個四四方方的土堆生滿雜草,偎在老井的旁邊,像一個沒頭沒腦的大墳。我躺在水渠里,竟然連這口老井也難以忍受起來。它長年累月壓在青石板的下面,仿佛一個蒙面人。它只是張著一張大嘴,但就是這張大嘴,也沒有人看見過。它張著嘴,是嚎叫還是輕喚,是狂笑還是痛哭,誰都沒辦法知道。只有煩躁,只有被這個蒙面人的孤獨與傲氣折磨著。

很久沒有灌溉的事情了,水渠里干爽得很。在水渠里睡覺,和在搖籃里一樣,幻想被水流托浮起來,晃動著,輕輕搖動,身體和水一樣流淌,慢慢松散,解體,像一些泡沫,消融于水。于是開始做夢,夢見陌生人,見我在水上沉睡,試圖搖醒我的夢。他像我一樣疲憊地坐在水渠上,坐了好長一會兒,抽著香煙。他抽完那支煙,煙蒂在手指上彈來彈去,細小的火光像細小的煙花,在暗夜的搖動中留下短暫的曲線。他似乎決定不了將煙蒂扔向哪里,手指彈出的時候他甚至有一點遲疑。煙蒂飛來,飛到我濕潤的手指上,“哧”的一聲被水浸滅了。我們同時被這細小的聲音驚醒,彼此發現了對方。他把我從水里撈起,像撈起一根細長的秸草。他把我放在他的身邊,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我努力回答他的問題,思路異乎尋常地清晰,我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我在回答他問題的時候,故意扭頭去看水渠,水渠里原本就沒有水,而我原來躺著的地方已然空著,甚至那些野草也沒有被身體碾壓過的痕跡,仿佛我根本就沒有在上面躺過,仿佛我坐在這個土坎上的時候,就遇見了這個人,仿佛我們一直在交談而忘記了時間,仿佛我只是為了與他的這個約會才來這里,來這里坐在那高高的土坎上。只是一瞬間,我們就相遇了。他像一個苦惱的人,而我已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苦惱。

“我迷路了?!彼f。

“是嗎?”我像一個傾聽者那樣鼓勵他說下去。

“你剛才在睡覺?”他問我。

“是的,我正準備一覺睡到天明?!?/p>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他的打火機閃出一個火苗,隨即又滅了,然后他又打出一個火苗。我討厭他手里的那玩意兒,“我想在這里睡一個晚上,可你卻吵醒了我?!?/p>

“那么明天呢?明天你就算折騰完了,是嗎?”他的打火機又亮了一次;他總是在我說話的時候照亮我,這真的讓我惱火?!叭缓竽闳匀豁槒乃麄?,是嗎?”他不停地擺弄著打火機,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不,他們永遠不會找到我。我一鉆進玉米地,他們就沒有一點辦法了;盡管他們知道我在玉米地里,但他們毫無辦法;我在玉米地里穿行,簡直比野兔還快,要知道我曾經在玉米地里追逐過野兔,并且逮住了它?!?/p>

“那么到秋天收割玉米的時候呢?那時候你還將藏在什么地方呢?野兔在光禿禿的野地里,無論蹦得有多高,跳得有多遠,都逃不過獵人的槍口。你準備在秋天死在他們的槍口之下嗎?”

“到秋天,他們在田野里掘開田鼠的洞穴,挖出那些被田鼠囤積起來的花生與大豆,他們在田野里升起篝火,將那些花生與大豆填到篝火里去,他們喝水閑談,而我就在他們的旁邊,在他們的篝火之下;他們找得到田鼠的洞穴,卻找不到我?!?/p>

“那你真要變成小兔崽子了!”

“嘿,這可很難呢?!?/p>

我們都沉默了,好久沒有說一句話。我恍惚中又打起了瞌睡。

“我真的是迷路了?!彼菩盐遥^續和我說話。

“你剛才說過了,這我知道;可你怎么會迷路呢?”

“我也不明白,我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走,也有30多年了吧?!?/p>

“你可真厲害,30多年一直不停地走嗎?”

“是啊,一直不停地走,從東到西,從西到東,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可是今天卻迷路了?!?/p>

“你認識這條路嗎?”我指著水渠下面那條鄉間土路,窄窄的,剛好能推過一輛獨輪小推車。

“我認識啊,我幾乎天天走這條路。”

“那你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就是了?!蔽覍χ嘎烦錆M信心。

“我也這樣告訴自己。我今天順著它走了有七八趟,可走著走著道路就沒有了,不是走進玉米地的田壟,就是被一條水渠擋住去路,而這條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消失,你懂嗎?看不見了,沒有了,就像你走著走著就進了死胡同一樣,你只有再走回來,回到這里,重新走,再走一遍,走到那里,快走到盡頭的時候,將要拐彎的時候,高大的玉米擋住了去路;我清楚地記得拐過那個彎道,前面就是村莊;我清楚地記得那拐彎的地方有一棵苦楝樹,可是這次,苦楝樹也沒有了?!?/p>

“沒錯,”我說,“你說的那棵苦楝樹我也記得,樹身上還有我用刀子割的幾條傷疤呢。我每年都去看那些傷疤,盼望它們長得更快些;有一次,我還異想天開,把苦楝的一小段樹皮剝開,放進去一粒花生,再用繩子綁緊樹皮,希望那?;ㄉ诳嚅瑯淅锩孚s快生根發芽,伸出嫩綠的葉子來。這條道路我很熟悉,今晚從村里出來的時候,我還經過苦楝樹,并且輕輕撫摩了那包著花生米的樹皮;苦楝的樹皮早已經愈合,而那花生大概在樹皮里要修煉成金丹了,鼓鼓地,硬硬地。我想,我種的花生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p>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他問我。

“不,我只是覺得你沒有說真話?!蔽艺f。

他又重新捏弄他的打火機,火苗一明一滅地閃動。我再也不能忍受這個妖怪一樣的玩意,一把從他手里奪過來,扔到玉米地里去。打火機像掠著水皮飄飛的小瓦片,掠過玉米的梢頭,跌落進深深的海洋。好了,現在這個猶疑的人該說出他要說的話了。

一只刺猬路過我們身后,它緩慢地翻過骨節草的羈絆,草葉的摩擦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它一邊走一邊嘆氣,犯了哮喘一樣不停地咳嗽,受了委屈似的嘀咕,吐著唾沫罵人,發泄著不滿和怨恨;它的行走確乎緩慢,隱隱約約的聲音持久地響在身后,不但沒有隨著它的離去而衰弱,反而次第增大起來。那沙拉沙拉草葉的摩擦明顯變成玉米修長葉片之間的碰撞,玉米的隊列出現混亂和騷動,它們激烈地搖晃著,東倒西歪,相互傾軋又相互攙扶,努力使彼此依然保持著站立的姿態。咳嗽和哮喘,越來越逼近水渠。終于,在那里露出一個人頭。

從玉米地里出來的人發著哮喘,手里提著一只奇怪的鐵桶。我好奇地湊到桶邊,眼睛在黑夜里有點花,沒看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只看見滿滿一桶綠油油的東西不停蠕動,嗓子眼頓時像被塞了一只牙刷一樣惡心。

“災星啊,老天爺!”哮喘者的嘆息確實像個刺猬。

“秋天收黃豆的時候,孩子們經常在黃豆秧子上捉到大豆蟲。秋后的大豆蟲可肥呢,又肥又壯,簡直比人最粗的手指頭還粗,最長的手指頭還長,一節一節的肚皮,捏起來鼓鼓地,簡直像家里養的小肥豬??;不但胖,油還很多呢!放在爐子上一烤,那渾身的油吱吱往外冒,一會兒燙熟了,放嘴里大嚼,滿口香啊!”哮喘的人說起好吃的東西,自己的嘴唇咂巴咂巴響。

“我也吃過的,就連玉米棒子里生的小蟲子我也吃過的。”我說。

“小孩愛吃,大人也愛吃,那是我的下酒菜啊,一條烤豆蟲,加一根螞蚱腿,足能喝掉半斤地瓜干子酒呢!可如今啊,老天爺,豆蟲變災星了;我一鉆進玉米地,可不得了啊,間種的黃豆葉子上爬滿了又綠又胖的大豆蟲;黃豆葉子禍害完了,它們就禍害到玉米葉子上去。白天它們都在葉子背面涼快,到晚上就使著勁地啃??!你看你看,我捉蟲也捉了足足一整天了,也不知道已經捉了幾大桶,現在天都黑了,還沒捉完。我一桶一桶地把這些豆蟲提回家,倒進豬槽里,讓豬去啃吧,去拱吧;后來豬也吃飽了,槽里還有一半蟲子爬啊爬,怎么辦呢?喂雞啊,鴨啊,鵝啊。可惜牛不吃這個,羊也不吃這個,狗就更不吃了。”他不得不把盛豆蟲的鐵桶放在地上,而彎下腰去專心應付自己的哮喘。

我再次蹲到桶邊,觀察那在互相傾軋中蠕動掙扎的豆蟲。有的已經爬上了高高的桶壁,暫時可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但大概在它稍一放松的當兒,自個兒又跌落到深淵中去;它需要繼續奮斗才有再次攀援到桶壁上去的可能,享受短暫的喘息時光,而更可能的結果是,它愈掙扎愈被傾軋下去,直到被積壓到最底層,被壓遍,壓碎,壓出渾身碧綠或者乳白的汁液,只剩下一張綠皮粘貼在桶底。

“你們也是來捉豆蟲的嗎?”他一停下哮喘,便迫不及待地說話。

“我們是來尋涼快的?!泵月返娜苏f。

“我看你不像出來尋涼快的,一定有什么事情才對?!毕娜孙@得很聰明。

“是的,他說他沒有辦法回家,他說這條路在前面消失了,他說前面那棵苦楝樹也沒有了;我猜他是睡癔癥了,要不就是逗人開心呢。”我說。

“嘿嘿,這怎么可能,我提著桶回家喂豬都是走這條路,而且明明看見那棵苦楝樹來的。我曾經在那棵樹上拴過羊,我經常讓我的羊圍著那棵樹啃青草。怎么會不見了呢?一定是你看花了眼,或者撞上鬼了吧。”這個人說了些俏皮話,忍不住自己先笑起來,但他剛一想笑,就拼命遏制自己笑,不過這沒有用,他的哮喘還是又一次發作了。

“抽煙嗎?”迷路的人有意逗弄這個愛說話的哮喘病人。

“哼哼,你看不出我是個病人嗎?”他壓癟了氣管說話。

迷路的人變戲法似的手里又出現一個打火機。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香煙,不斷地把它放進兩片嘴唇之間,不斷地拿掉,然后再不斷地放進去,再拿掉;他嘴里或者鼻孔里不斷有白色的煙氣吐出來,在夜色里,竟然還看得清楚那煙氣的曲線;那種煙氣的味道,除了嗆人以外,還有一股迷人的腥甜。他的右手,自然又在玩弄他的打火機,那一明一滅的火苗,那種令人厭煩的啪啪聲。

哮喘的人離開我們,佝僂的黑影在小路上消失。我倆坐在土坎上,說一句話。天上沒有星星,是個陰天,也許會下雨;整個田野都是靜止的,像在沉睡。

我閉上眼睛,聽見了腳步聲。

睜開眼睛,哮喘的人已經放下鐵桶,又坐在土坎上了。

抽煙的人扔掉煙蒂。

哮喘的人長久不說話,只聽見他的肺在呼嚕呼嚕拉著風箱。

我們三個都不說話,和整個野地那些靜止的植物一起靜止,甚至聽不到那些蟲子的鳴叫。哮喘的人不能抑止肺里風箱的鼓噪。他的哮喘一發作,整個靜止便停止了。植物的葉子開始輕微顫動,蟬啊,蛐蛐啊,地鱉蟲啊,蚯蚓啊,所有的蟲子又相繼喧鬧起來。我們知道哮喘病人的哮喘通常是說話的開始。

“我今天起了一個大早,準備來給玉米除草,但到田里一看就改了主意。只聽外鄉種棉花的說過棉花要捉蟲,誰聽說過專門捉豆蟲這件事情呢?以前撒點六六粉什么的就解決了,如今可真不一樣,蟲子吃了農藥跟吃了蜂蜜糖漿似的。還有今年夏天這蚊子,也厲害的要死;咬人也不言語,你還不知道咋回事呢,一個大膿包就鼓起來,你根本覺察不到它什么時候咬過你。俗話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我看今年這蚊子就跟那不叫的狗一個樣,忒陰險。這種花斑蚊子以前本地可沒見過,都說是大興安嶺失火,從東北逃命來的;在森林里咬過老虎,那咬死幾個人自然算不了什么。這花斑蚊子飛過去的地方,你就瞧吧,小膿包一鼓起來,夠你撓的;你就是撓出血來,還是癢,那血口子結了痂,痂也癢。前年外鄉還有人被蚊子咬死的事情,你想這有什么稀奇,在大興安嶺咬過老虎的。好家伙,幾千里之外,多少人遭那些逃命的蚊子咬?。」芳绷诉€跳墻呢,兔子急了還掀窩子呢,更何況是差點被燒死的蚊子!——我看這滿地的豆蟲就跟這花斑蚊子差不多。別看這些蟲子還和以前長得一模一樣,本事可不一樣了。咱們的農藥不但沒用,還能催它們撒卵呢!蟲子下起種來跟撒骨灰似的,隨便一個葉子上撒一把,生出來就是一大堆啊。”

“你看見那棵苦楝樹了?”我迫不及待地問道,但哮喘的人自顧自的講下去,仿佛和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

“提著水桶往村里走,太陽剛剛升起,像在玉米花子上打滾似的,那些撲撲棱棱往下掉的玉米花子染上一身金黃;走到高處,太陽也升高了,碧綠的玉米頂著金黃的花子,仿佛戴了一頂鍍金大帽子。按說這樣的景象每天都會有,幾十年都一樣,看也看膩了,不知道怎的,今天卻分外好看。好幾十年都是睜著眼睛的瞎子啊,好東西也看不到眼里去。一路琢磨著這個事情,碰到剛出門的鄉鄰,也都驚奇地問我:‘起大早撿到金子啦?滿臉喜孜孜的?!也乓庾R到我一路上都在笑。奇怪,地里下災星,我還不自覺地笑個沒完。再琢磨這個事,還是琢磨不透,腮幫子上因為笑而緊張起來的肌肉甚至打起了哆嗦,應聲回答說:‘撿一筐牛糞也比撿到這個強啊’,將大桶的豆蟲提了過去給他看。鄉鄰大吃一驚:‘哎喲,你這不是把災星往家里引嗎?’我笑得更厲害了,還沒等我的哮喘消停下來,那鄉鄰竟鬼影似的溜了。我一面走一面莫名其妙地笑,這可真折磨我了,我笑個不停,等于咳嗽個不停啊。我彎曲著身子,哮喘一發作,就覺得道路也是崎嶇不平,走起來顛顛簸簸。街上很多人遠遠地看我。他們一定納悶:這個癆子一大早鬧個什么勁兒!”

“你是從這條小路回到村里的么?”迷路的人早已停止抽煙,仔細聽著哮喘的人說話。

“我當然是沿著這條小路回到村里的,我還在苦楝樹下撿了幾顆苦楝豆順手扔進桶里。這條路連接著村中大道,村中的大道又連接著各條小道。我從大道上拐進一條小道,然后又鉆進一個胡同,到一個小院的跟前。”

“這一定是你家了。”我搶了一句,有些不耐煩他這種羅嗦的說話方式。

他不厭其煩地描述他看到的一切,仿佛那神秘的傾聽者想知道一切細節。

“有太陽就是好。太陽一照,地上什么東西都好看,都干凈,都舒服,就是一根干巴巴的狗屎橛子踩腳底下也不覺得惡心。隔年的秫秸圍起來的院墻,在太陽底下散出黃白的亮色,幾根木板拼湊起來的小柵門,歪歪斜斜地似開非開,太陽投射下來的影子像孩子們畫在地上的田字格。推門進去,滿院子都是樹,白楊、臭椿、槐樹、榆樹還有梧桐樹。這其中的臭椿樹是一種最會較勁的樹,旁邊有什么樹比它長得高它一準會往猛里長,超過別的樹。如果院子里只種一棵椿樹,那它無論如何是不肯長高的,至多高過房頂,所以人們通常將椿樹跟高大的楊樹種在一起,那樣就不愁它長不高長不直了。院子本來不大,一種滿樹木,更顯得小了;樹木枝葉茂密,太陽只能透過縫隙稀稀落落地投射到地上,像一些破碎的白瓷片;而大片的樹陰遮蓋著院子,白天就陰森森的。滿院子的落葉無人清掃,隨時闖進來覓食的雞啊、閑逛的狗啊、還有樹上只會喳喳叫的烏鴉啊,麻雀啊,都會留下一些糞便,在樹葉的掩蓋下,不小心還是會踩上去。兩間小土屋就在群樹的包圍中,四周生滿了青苔,而屋頂上的野草高大茂密,有的都要趕上屋頂旁邊的槐樹了。以前老鼠猖獗的時候,被老鼠藥毒死的老鼠通常都被扔到房頂上去,一些養不活的小雞小鴨也是同樣的命運。孩子掉了乳牙,大人也讓會把牙齒扔到房頂上去,至今都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只有烏鴉在樹上盤旋,怪叫。

“我坐在老屋的門檻上,太陽正好碎碎地照過來。我背對著屋里,面朝著太陽細碎的閃光,和屋里的人說話。她可是個苦命的人啊。年輕時生得高大健壯,很早就嫁了人,生了孩子,但是誰能想到她這一輩子竟然是不間斷地嫁人生孩子呢?她連續死掉三個丈夫之后,算命的人告訴她,她只有到第6個丈夫的時候才能改變命運,前面5個男人誰娶她都要死。她一共嫁了4個男人,給每個男人生下一個兒子;到第5個男人的時候,她只好回到這間老屋里,再也不肯出來,直到癱瘓在里面。她的癱瘓也有十幾年了吧。我坐在門檻上,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鐵桶里的蟲子有許多已經爬了出來,鉆到院子里的落葉叢中,正好從院子外面跑進來幾只覓食的母雞。我已經有些犯困了,懶得再理它們?!?/p>

哮喘的人很長時間停止了哮喘,甚至像一個從沒有犯過這種病的人那樣講著自己的故事。我和迷路的人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講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我們確實聽得入了迷。我甚至像個一聽故事就犯傻的人那樣問:“那后來呢?”而迷路的人已經明顯有些焦躁:“你為什么提著那些害蟲去看那樣一個女人?”他甚至關心起那些害蟲,“你準備怎樣處置它們?”但他終究沒有忘記自己是個迷路的人,他不愿聽這個人無聊的絮叨,決定再去走一遍小路,也許這次能看見那棵苦楝樹呢?

迷路的人沿著小路走去,講故事的人繼續講自己的故事。

“最近街上鐵匠的生意很好。麥收之后,麥場都閑著;人們都準備把麥場的地翻起來,種些冬天吃的蔬菜。翻地用的鐵锨都要重新淬一下火,或者新打造一把鐵锨。我提著那桶豆蟲經過鐵匠鋪,許多人圍在那里。鐵匠招呼我坐下喝茶,我正好想看看打造把新鐵锨的行情。很多人圍著我的豆蟲看,都覺得新奇,可是沒有一個人想到自家地里也有這蟲子,好像這是我地里的特產似的。我催促他們去自家地里看看,都一臉不屑,他們根本不相信蟲子會長到他們家地里去。有孩子從桶里拿了豆蟲往鐵匠的火爐里扔,惹惱了鐵匠,鐵匠拿著那把二錘一口氣把孩子趕出去二里地,然后又低著頭回來了,在他身后是孩子的母親,一溜煙地追過來,指著他的脊梁骨罵,說他一個大人怎么能跟個孩子一般見識。周圍的人都哄笑著。鐵匠悶著頭回來,一個勁地嘀咕: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誰知那女人一直追到火爐跟前,掐著腰跟鐵匠干上了。鐵匠本來就忌諱女人站在火爐前面,又見她罵罵咧咧沒停下來的意思,伸手扯了她一把。這下可糟了,潑婦那勁兒上來什么都不怕了,轉著圈子找家伙要跟鐵匠拼命,可是轉著圈子竟然什么也沒找著,只好提起我的大鐵桶,一鐵桶的豆蟲全扣那爐灶上了。我看在我那鐵桶的分上,本來打算拉開他們的,可是偏偏我的哮喘又犯了,而且頭有些沉,這是以前發喘的時候沒有過的。身體不行,怎么去勸架?我連鐵桶也來不及提了,趕快往家里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急著往家趕,仿佛害怕趕不回去似的。一到家,就躺到床上去了。心口隱隱作痛。我那老婆正在做早飯,看見我滿臉汗津津地倒在床上,給我先端了一碗面讓我吃。我吃了,覺得味道還真好;然后躺在床上,覺得很舒坦,迷糊了一會兒,感覺有人進屋;睜開眼一看,卻沒有什么人。只是下面漲得厲害,就到院子的墻角上茅房。”

這時候迷路的人又回來了。他在我們身邊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哮喘的人停止講述,眼睛有些失神。他久久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懷疑是迷路的人干擾了他的講述,就要求他安靜下來。但是他很暴躁:“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在那個拐彎他究竟看沒看到苦楝樹,而他卻在講些無聊的話;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不如像我一樣打定主意不回家的好?!蔽艺f。

“問題不在這里,”他說,“那棵苦楝樹,他究竟看到沒有呢?”

“看到了。我看見了那棵苦楝樹。”哮喘的人忽然又開口說話。

我和迷路的人都震驚了。

“當我準備在茅房里蹲下的時候,我猛然看見了那棵苦楝樹,那條小路就展現在我的面前。”

“你在茅房里怎么可能看見那棵樹?”迷路的人不相信他的話。

“是啊,要不怎么說今天我盡遇到些琢磨不透的事情呢?按說我在茅房里是不可能看見那棵樹的,幾十年我都沒有看到過,可是今天卻看見了,這和早晨我看見太陽在玉米花子上打滾的感覺難道不是一樣嗎?我早說過我是白長了一雙眼睛,睜著眼睛也看不到好看的東西。今天有些奇怪,我什么都看見了,好像我是活明白了似的?!?/p>

“好吧,你們都先停止嘮叨吧。”迷路的人說,“一開始我就說了,我迷路了。我在這條走了三十年的道路上迷路了。除非證明是我死了,否則,怎么解釋這個情況?可惜我正在說話,我沒有死,我眼睜睜地看到了這個荒謬的事實;除非證明我在做夢,你們兩個人也純粹是夢中幻影,你們在引我走向不歸的歧途。我在做夢嗎?或者是我在夢游,來到這里。那么,請你們不要喚醒我,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清楚的知道當一個人夢游的時候,喚醒他是危險的。幸好你們是幻影,幸好我沒有走遠,那么,我要在自己的床上醒來,我必須回到我自己的床上去。老婆睜開眼睛,發現我不在身邊,該是怎樣的驚恐??!——也許她并不驚恐,只是惱怒吧,也許她并不惱怒,只是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但不管怎樣,我應該在天明之前回到自己的床上,我不能在這里睡覺,第二天,當人們走向田野,看到我昏睡在路邊或者水渠中,該是怎樣的笑話??!一切歸根結底是我要回去,不管是夢游還是現實,我必須趕回家中,但一切的要害也正在這里:道路消失了?!?/p>

我對他說出這樣的胡話發生興趣,我多想這也是我的一個胡亂的迷夢:這個迷路的人和這個哮喘的人其實是我夢中的兩個“影子”,他們分別代表我不肯回家的兩個托詞。而事實上我依然在水渠中安詳地睡著,聽憑這兩個“影子”各自的陳述,他們事實上都因為各種不愿意說明的原因逃避回家,卻口口聲聲說回不了家。道路怎么可以說消失就消失呢,這些鬼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一個真正哮喘的人怎么可以一口氣說出這么多話來呢?而一個迷路的鄉下人說出的話卻像個嚴重失眠的詩人,而那個孩子——也就是我,也煞有介事地像個思想者。這是溫暖的水渠造給懷中孩子的一個綺夢。意識到這一點,我開始對身邊的水渠充滿敬畏與深情。我可能正在它綿長的懷抱中自由滑行,那些渠底的青草拍打著我的脊背,使我更加深睡。我知道我一旦醒來,即使不睜開雙眼,摸也能摸到自家的大門,根本不用尋找那棵當做路標的苦楝樹。苦楝樹也是個借口。既然我這樣想,那就不要醒來,那就這樣聽迷路的人講下去吧。

“正像你(指哮喘的人)剛才說起的,今天早晨的太陽確實美妙,但我跟你看到的美妙不同。我看到的太陽更像一個飛速旋轉的齒輪,它的周身生滿尖利的鋸齒。你或許在鋸木廠見過那種齒輪,一根原木被分解成幾塊均勻的板子,就是那種齒輪的工作;當然,它不僅僅分解原木,如果你把一頭豬放到操作臺上去,豬頭也會像原木一樣分解;但你知道一般情況下豬不會自己跑到操作臺上去,而我卻親眼見過一個孩子的腦袋被分解的場景;難道有人將一個孩子抱上操作臺嗎?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旋轉的紅色齒輪。清晨的太陽也是紅色的。我就像和它賽跑一樣,害怕它光芒萬丈的鋸齒切割到我的腦袋。我甚至看見,那些靜止不動的莊稼、樹木、房屋、草垛、站立著沉睡的牲畜正被它無情地切割著。甚至一根細草的葉莖都被它均勻地切分,只是它的刀口過細,那些實際上已經分裂的整體還好像粘連在一塊似的;比如那棵苦楝樹,也許是在太陽細密的切分下變成一堆粉末,所以才消失了。而這些玉米,這些還在站立著的玉米,似乎仍然碧綠,仍然生長,實際上也沒有逃過太陽的齒輪。我的腦袋實際上那時已經四分五裂了。我一早出門,就被太陽橫七豎八地切割起來。你要知道,太陽是個球型,它的鋸齒應當是全身都有,可以從各個方向切割我的腦袋。那么,我的腦袋還會完整嗎?呵,是的,現在它是完整的,沒有像那棵苦楝樹那樣變成粉末,可是,這顆腦袋早晚會粉碎,也許早已經粉碎了,只是我沒有發覺而已。

“啊,那個女孩的家還在另外一個村子的后面。那間老屋的建造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呢。她是我最早的同桌,雖然長得腦袋大了點,但名字好啊——杜鵑。她父親是個老實人。她的母親是個好人,年紀比他父親要大,頭發也早早就白了,她的工作是計劃村里婦女的生育節奏。我為什么去她家呢?這么多年沒去過了。而且她也早已出嫁,改嫁,出嫁,改嫁了好多次?,F在她下落何處,早已經沒有人知道,就連在她家里,也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這個人似的。她的父母熱情地招待我,異乎尋常的熱情,熱情得讓我產生懷疑和戒心。我熱烈的抽著自己帶著的香煙,一根一根的抽著,然后扔在她家的屋地上,用腳碾一下。那個男人說:‘不用碾不用碾?!路鹞夷胍荒霟煹俣际悄敲纯蜌?,那么遵從客人的禮節。

“從院子外面進來一個粗壯的男子,端了兩個精致的小碟,就是飯店餐桌上茶碗底下的那種小碟。兩個小碟里都盛有一兩塊精致的肉,或者是某種動物的器官。女人介紹小伙子說是他們的侄兒,專門殺動物的,經常來孝敬他們一些器官吃。小伙子一盤給了他的嬸嬸,一盤給了我。那女人率先拿起其中一小塊肉咀嚼起來,以此鼓勵我的食欲:‘吃吧,吃吧!’我發現男人站在我們邊上,垂手立著,眼光向我,不知是垂涎那肉還是盡著主人般的殷勤。我于是勸他也吃,他立刻痛快的答應了我,從我盤中夾起一小塊肉,痛快的咀嚼起來。他那沒有任何推讓的吃相暫時引不起我的懷疑。很快我們就吃完了小碟中的肉。我感覺我是喝多了酒一般,醉得不成樣子,說話都變了腔調。我問他們,為什么會這樣,吃肉怎么會醉呢?女人說:‘好孩子,回家去吧,你馬上就該死了。’‘為什么我會死?’‘其實我們早就想害死你了。’我意識到我的危險,我想起來他們那超乎尋常的熱情,我想起來那男人毫不推讓的吃相,原來他們事先都安排好了。他以為他一推讓會引起我的懷疑,于是精心設計了一套騙局,連吃我小碟中那塊肉都設計得近乎完美。

“我想我應該為我的死留下一些線索,好讓人知道我是被害的。我想起了我的那些煙蒂,就睜開眼睛去看,有沒有被人清掃,沒想到男人早已拿起掃把,弄得屋子一干二凈了,干凈得像鏡子。但我想起我曾經有一個煙蒂落到他們家鏡框后面去了,他們一定沒有發現,而我手里也攥著一樣紙團,好像也是某個證據。于是我在深深的醉意中充滿信心地回家了。他們殷勤地把我送到門口。他們家煙囪里冒出濃黑的煙,在風中吹散并且鋪開彌漫,把整個村莊的燕子或者麻雀都熏得暈頭轉向,有的掉在地上死掉,有的被熏成枯葉,無目的地在空中旋轉,只有一少部分鳥,逃離了村莊。

“今天一大早我去那個村子,根本沒有意識到我是在這條路上走,但這是不用懷疑的,去那個村子的路只有這一條。我只能從這里走,之所以注意不到,那是因為太熟悉了。有些東西是可以不必考慮的,因為它就在你的身邊,幾乎是你的一部分,就好像你的腿,你不必每天都考慮這兩條腿,但它還是要支撐你走路;就像這條路,你不必每天都擔心它的消失,你從它身上走過,正是它的意義所在。只有當你的腿出了毛病,生了壞蛆,或者被車撞了,不能走了,你才會關心它,呵護它;只有這條小路忽然消失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它曾經的存在。我看我是真的被他們害死了,不然在我的眼里,這條小路怎么會突然消失呢?我之所以拼命地抽煙,是要證明我還活著,是要為我的死留下證據。”他說著,將嘴里的一個煙頭交給我,“你一定要收好,這是破解我死去迷案的重要證據,他們家還有一個同樣的煙頭。”他似乎無比沮喪,躲到一邊嚎啕大哭,為自己的死哀悼著。

哮喘的人脫下鞋,一只腳掌重重地在硬地上摩擦,“腳心好像被蟲子咬了一口,癢死了,真癢??!”他像在磨刀石上霍霍作響地磨一把鐮刀,只是變得銳利的不是腳掌,變得彎月一樣凹下去的也不是這塊小路上的硬地?!捌婀?,怎么還是癢,我都要磨破血管了,怎么還沒有血要滲出來;看來這條路真的有點問題呢。”他赤著腳往前走了一段,繼續磨自己的腳掌,他甚至走到蓄水池的邊上,在蓄水池混凝土的池壁上磨蹭那只老也磨不破的腳掌。他磨得厭煩了,還不停地使勁跺那池壁。那只腳掌眼看像塊硯臺里的松墨似的磨沒了,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塊踝骨,仿佛老人手杖拄地的那一頭,一個溜圓而粗糙的茬口,上面還有蜂窩似的小眼,也許是干枯的經脈。一只腳磨沒了,他開始磨那只提桶的右手,邊磨邊無比肯定地點著頭:“今天晚上有些古怪,這條路有問題,”他繼續磨,繼續說,“你不覺得今天這條小路分外的明亮嗎?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四周黑沉沉的,就連路邊的玉米地也是黑沉沉的,可為什么小路這么明亮呢,簡直是亮晶晶,亮得透明,走上去都軟綿綿地,滑膩膩的;你再往前往后看,你說這條發光的小路像什么?”他磨著那只手掌,手掌偶爾使勁拍打兩下蓄水池,仿佛害怕整個蓄水池要被他磨掉似的。我往前往后看了看這條小路,果然是發著微光的,白蠟頭一樣的白光,有點像黎明時候的天空,似乎幽暗,其實是幽明??墒沁@條小路的幽光是不發散的,四周一片黑寂,它的幽光不照亮任何物體。

“像什么?快說!”他再次問我。

“像一條發光的蛇?!蔽一卮?。

“嘿嘿,對啦,這就對了,像一條發光的蛇就對了?!彼腿皇兆∧Σ恋氖终疲У阶约貉劬η懊妫舸舻乜戳撕芫?,很久之后他又說了一遍:“這就對了,像條蛇就對了,發光的蛇。”

“幸虧道路消失了。即使小路沒有在前面消失,我們也不能往下走。發光的蛇是沒有盡頭的。我們如果順著它一直走下去,甚至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疲憊,我們會一直走,一直走到天光放亮,啟明星起,走到道路漸漸失去光澤,但那個時候,我們才突然感覺到累,雙腿癱軟,然后暈倒在地上,或者就這樣困倦不堪地睡去。等你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找人打聽,才知道自己一夜之間走了多少路。你繼續走,走到黑夜,也許道路再次發亮,那你就只能繼續走再繼續走,重復昨天的命運,你永遠也不會走回原來的道路。發光的蛇是沒有方向的。而你就這樣被認為失蹤了。而你還以為第二天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弊砭频娜瞬恢朗裁磿r候安靜下來,像剛開始遇到他那樣說些貌似清醒的話。

“可是道路怎么又會發光呢?”

“道路既然有消失的理由,那就有發光的理由?!?/p>

我們三個重新坐在一起,只不過這次是坐在蓄水池上,而不是水渠的土坎上。

這時傳來一陣歌聲,一個少年粗糙變質的嗓音。他在唱一種鄉間的土歌:“大年初一頭一天,過了初二是初三……咚咚嗆,咚咚嗆……死孩子沒有活孩子歡……”

“嘿,你們三個。”歌聲還在遠處,少年已經在眼前。

“我說你們這些耍戲法騙錢的家伙,快還我的手表!”少年向迷路的人伸出一只手。

“你說什么呢?誰是耍戲法的?誰又騙你錢了?”迷路的人問道。

“就是你,還有你,還有你。”他那只手握成拳頭,然后伸出食指,將我們三個指了一遍。

“你認錯人了吧,年輕人。”哮喘的人說。

“就是你,把我的手表拿去的,然后交給了你,”他的手指又指向我,“然后又交給了你,”最后再次指向迷路的人。

“你以為我忘了嗎?你把這孩子的屁股塞到你這個大水桶里,只露出個腦袋和兩條小細腿,提著到處讓人看,說是你兒子,生來沒屁眼?!笔种冈谖液拖娜酥g亂指一氣。

“你以為我沒看見?你把我的手表放在一個盒子里,盒子又套一個盒子,盒子又套一個盒子,盒子又套一個盒子,誰他媽知道你套了幾個盒子,反正套來套去把我的手表套沒了。你不是說我那塊手表在你盒子里還能下崽兒嗎?還能再生一塊女式的手表嗎?結果呢?崽兒沒下來,生崽兒的也沒了?!彼屏艘话衙月返娜耍铧c將他推到蓄水池里去,“你還挺會說,說附近有高人,把你的戲法破了,我的手表被高人變走了;高人在哪兒,你給我找去?。 ?/p>

迷路的人沒有還手,只是打了一個哈哈,像是跟我們說話:“呵呵,這個孩子被耍戲法的騙了?!?/p>

“還有你,你不是沒屁眼么?你不是會走鋼絲么?你不是會吐火球么?你不是會吃長蟲么?我現在就給你捉條長蟲來,你要是不吃,我宰了你!”他惡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的脖子,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啊,年輕人?”哮喘的人問道。

“我給你們捉長蟲吃去,你們不是不吃人飯么?”他的聲音還在,人卻沒影了。

“這十有八九是個瘋子啊。”哮喘的人說。

“他敢掐我的脖子!”我惱怒地說。

“他是瘋子嘛,他剛才還推了我一把,差點掉池子里;瘋子就是瘋子,理他有什么用?”

“嘿,你們三個?!蔽覀冞€沒說完三句話,他又回來了。

“我說你們這些耍戲法騙錢的家伙,快還我的女朋友!”少年向迷路的人伸出一只手。

“你說什么呢?”迷路的人問道。

“就是你,還有你,還有你?!彼哪侵皇治粘扇^,然后伸出食指,將我們三個指了一遍。

“你認錯人了吧,年輕人?!毕娜苏f。

“你們這些騙子,你們把我女朋友放在一個大箱子里,大箱子分成兩個小箱子,小箱子又分成兩個更小的箱子,更小的箱子又分成更小更小的箱子,誰他媽知道你們總共分成了幾個箱子,反正分來分去把我女朋友分沒了。你們說她的頭要到村子南邊去找,她的身子要到村子北邊去找,她的兩根細胳膊要到村子東邊去找,她的兩根長腿要到村子西邊去找。你們又把所有小箱子摞成原來那個大箱子,打開一看,里面只有我女朋友穿的那身衣服。你們還挺會說,說附近有高人,把你的戲法破了,我的女朋友被高人變走了;高人在哪兒,你們他媽的給我找去啊!”瘋子這一次沒有伸手指我們,他兩只手只是在空中胡亂抓撓了幾下,忽然蹲下身去,要搬開那塊掩蓋著井口的大青石,“我得找到你的頭,我得找到你的手,我得找到你的身子,我得找到你小鳥一樣的會飛的腳。”他努力了幾次,似乎大青石已經開始移動,但他反而沒了氣力;他似乎要喘口氣,休息一會兒,繼續自言自語:“嘿嘿,我當時想啊,我的手表如果能生個女式的手表,就送給你媽,那就不愁她不同意咱們的婚事了吧;嘿嘿,我當時想啊,如果變戲法的真把你變走了,我就去找你,那樣,就連你媽也不知道咱們去哪里了;嘿嘿,咱們要是跟著變戲法的人走,那是多好玩的生活?。∥覍W會吃長蟲,你學會吐火,咱們生個孩子,也把他塞了水桶里,裝做沒屁眼,讓他吃刀子,讓他走鋼絲,讓他跟猴子啊、山羊啊、公雞啊睡在一起,交朋友,收錢,等我們老了,也好養活我們啊……”

他繼續努力搬那塊石頭,嘴里念叨著:“我得找到你的頭,我得找到你的手,我得找到你的身子,我得找到你小鳥一樣會飛的腳?!?/p>

“嘿,瘋子,”迷路的人喊了他一聲,“你怎么不回家啊?”

“誰說我不回家?天亮我就回去?!蹦贻p人對別人喊他瘋子并不介意。

“可是回家的路沒有啦,不見啦,消失啦,你怎么回家呢?”迷路的人問道。

“瘋話,胡說八道,道路怎么會消失呢?你們才是瘋子啊,只有瘋子才說瘋話?!彼酒饋恚劬Χǘǖ乜粗覀儯孟袷裁炊紱]有看見。

“真的啊,我都走了一整夜了,可小路就在前面消失了;你記得那棵苦楝樹么?它也不見了啊。”

“瘋話,只有瘋子才說瘋話!”他轉過身,直直地沿著小路向消失的方向走,他的兩條腿似乎不會彎曲了,走起來一跳一跳的,但是非???。迷路的人、哮喘的人還有我,都莫名其妙然而理所當然地跟著他,似乎全部的希望和絕望都在瘋子一跳一跳的身上了。

“那不是么?那不是么?”瘋子伸出那根食指指了指不遠的地方,苦楝樹正在路邊,幾根枝條搖了兩下,似乎是給瘋子的招呼一個回答。小路像它本來就是的那個樣子在苦楝樹身邊轉身,一直延伸到村莊的街道上去。它并不發光,也不明亮,更不黯淡,它和周圍的植物一樣安靜,悠閑,有著自己的光彩。

主站蜘蛛池模板: 色综合日本| 日韩国产欧美精品在线| 亚洲AV电影不卡在线观看| 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电影蜜臀| 亚洲天堂日本| 区国产精品搜索视频| 亚洲精品人成网线在线| 91精品国产一区| 凹凸国产熟女精品视频| 亚洲男人在线天堂| 欧美午夜在线观看| 久久免费精品琪琪| 欧美中文字幕一区| 亚洲天堂久久| 特级aaaaaaaaa毛片免费视频| 国外欧美一区另类中文字幕| 一级毛片免费不卡在线视频| www成人国产在线观看网站| 日韩成人在线网站| 国产激情无码一区二区免费| 一本大道香蕉久中文在线播放 | 国产欧美日韩va另类在线播放| 伊人查蕉在线观看国产精品| 久久77777| 亚洲最新在线| 欧美一级大片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 91麻豆国产在线| 国产精品成人久久| 色偷偷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综合五月婷婷| 亚洲香蕉久久| av在线5g无码天天| 就去吻亚洲精品国产欧美| 久久福利片| 蜜桃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久久久久成人码免费动漫| 日韩亚洲高清一区二区| 亚洲αv毛片| 欧美在线伊人| 五月婷婷亚洲综合| 久久婷婷六月| 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 国产乱子伦视频在线播放| 伊人成人在线| 国产成人久视频免费| 国产熟睡乱子伦视频网站| 国产精品99r8在线观看| 情侣午夜国产在线一区无码| 狠狠色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 中文字幕日韩视频欧美一区| 精品色综合| 一本大道AV人久久综合| 国产亚洲第一页| 国产偷倩视频| 视频国产精品丝袜第一页| a色毛片免费视频| 国产91麻豆免费观看| 欧美日韩在线成人| 香蕉99国内自产自拍视频| 热这里只有精品国产热门精品| 亚洲综合精品香蕉久久网| 国产免费黄| 亚洲无码四虎黄色网站| 国产精女同一区二区三区久| 很黄的网站在线观看| 97se亚洲综合| 国产在线观看成人91| 婷婷亚洲综合五月天在线| 日韩人妻无码制服丝袜视频| 久久国产亚洲欧美日韩精品| 亚洲成人一区在线| 在线观看免费黄色网址| 91在线播放国产| 色悠久久久久久久综合网伊人| 国产视频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国产乱视频网站| 免费国产无遮挡又黄又爽| 亚洲色图综合在线| 国产99精品视频| 亚洲乱伦视频| 免费啪啪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