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塬,作家,1973年12月出生,江蘇新沂市人。已發表50萬字小說,并有多篇獲獎。現居北京,從事影視劇策劃。
風景在車窗外突然不動了。
她下了車,跟我說了聲“再見”。她的深藍色圍巾,在北京的秋風里一動一動的,那是她走動時的姿態,我知道,在建國門地鐵站前,望著她離去,我的心,也在一動一動的。
很久之后,我才讓司機開車。
我掏出一根煙,點上,火星一閃一閃的。秋冷了,那個深藍色的影子,也冷了嗎?她走過的秋天,街道上孤燈如織,一個人,剩下我一個人了,跟她說什么呢?有一次,公司組織員工到南方度假,在路上,我給她發了一條手機短信,她沒回,我相信這是一個錯覺。可第二天,我在電梯口遇到她的目光,一閃而過的模糊,她知道的,這沒有訴說的一切,可以開始嗎?我不知道。
北京的雨天很少,干冷,我的唇已經裂了。那天我到外面采訪,回來時天色已晚,我問她:“有唇膏嗎?”
“干嗎?”她的唇線,呈現一種弧度極佳的展示。
“我的唇裂了……”
“樓下的超市有,你買一個不就得了?”
我笑笑。自嘲般的笑。
靠近了才發現,一切都還很遠,遠到我無法真正觸及。也許是我太刻意吧,滿臉的失落,一個男人,一個總在漂泊中顧影自憐的男人?少年時,我曾幻想漂泊的快感,漂泊的無定以及漂泊的滋味。現在,我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幻象,一個自戀般的幻象。
下雨了。難得的雨天,潮濕的閃爍,街燈和霓虹燈。我和炫要去采訪陳小春,她再一次搭車,也是到建國門,乘地鐵回家。我們無言,一路上,風景一次次撲痛了我的眼睛。我和她之間,隔著一臺索尼900數碼攝影機,這個影像的溫床,冰冷得像一顆冥王星。啊,我自問,我們能開始嗎?啊,有什么可以開始的?告訴她,喜歡?不是很無聊嗎?能說出的喜歡,還是喜歡嗎?
……
我胡亂想著,聽雨和車胎的摩擦聲。語言是我的強項,什么都可以說,為什么愛情不能?是那種距離嗎?還是她略略憂傷的目光?
秋天里,我出差到上海。習慣了南方的潮濕,我也習慣了潮濕在心底催生的花蕾的芳香。雨天和雨天是不同的,從外灘的一家酒吧出來,穿過一個廣場,一對年輕人擁在一起,我體味著一個人漂泊的苦澀。回到旅館,我撥通了她的手機。
“是我……”我的聲音,仿佛二戰期間中國戰區的一個五十歲的炊事兵。
她沉默著。
我也沉默著,不知道說什么好,真的,說什么恐怕也不好。
“那邊下雨了嗎?”我必須得說了,通話費不低呀,再說,也沒人替我報銷。
“沒有……”
“這邊下了……你好嗎?”其實,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廢話。
“還行……你一個人出差?那邊好玩嗎?”她把聲音提高了一點。
我咬著牙,可還是說不出那句話來。對,是氣氛不對,可是,有氣氛時,我也一樣的啊。不行,我得說了,我下了狠心,在一個人的旅館,幾乎像站在萬人圍觀的舞臺上。
“我、我想你……”最后兩個字,連我自己也聽不到。
“什么?”看,怎么樣,條件反射了吧。
“我想你!”情急之下,我成了一個演員,只有拼命一搏了。
沉默。然后,掛機。而我,腋下全是汗。真是奇怪,你說人一緊張,腋下出什么汗呢?我剛洗了澡呢。男人洗澡后,總有點想入非非。我也是,這是共性,我的個性還有一點:失眠。
那晚真的失眠了。
那晚的雨,是我記憶長度的幾何級倍數!
我又回來了。在公司的電梯間,我們相遇了。可電梯里人很多,我們點點頭,我聽到她問了一句“回來啦”,我點點頭。望著一幅廣告畫,上面有張曼玉,她很年輕,身子就是美女的模子。
唉,她一直沒有表示啊。
失去了,那個長長的雨天,它被一聲“想你”,葬送了。
不久,我離開了公司。臨走前,她送給我一張光碟,她說她客串了一個角色,讓我看看。
我干澀地笑笑,那個虛幻的、注定要被復制的影像,真的是她嗎?從此之后,我面對的,僅僅是那么一個影子?一個用4倍速光驅刻下的無數張模糊中的一張?
我收拾了東西,走出工作室,我發現她在樓梯間站著。
我走近她。因為這是最后一個瞬間了,我無所顧忌。當然,顧忌恐怕也沒用。我平靜地走近,盡量把自己扮得像一個職業殺手。
“你應該給我一個答案,即使是一個無用的答案。”我說。
“什么……答案?”
“我喜歡你的答案……”
她低下頭,過了一會,才抬起目光。我看到一汪秋水,一汪沒有工業污染的秋水。
“我知道,可我感覺不到……”
我看了看她,明白了。
她是相信感覺的,沒有感覺,不過是一場戲,一場連午餐都沒得安排的戲……
我走到大街上。一個美麗的晴天,萬物都在有序中進化。
對,是幻覺。這個城市漸漸地縮到一幅畫里了,我只是它的一個進化物。
沒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