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蓮,1981年12月出生于湖北沙洋縣的馬良鎮。從小愛看書,純文學、武俠、言情,廣泛涉獵。高考未考進中文專業,選擇了工商管理專業,自修漢語言文學本科。
沉默,冷漠,有時又不乏激情與豪爽。喜歡簡單的事物,不喜歡把一切變得很復雜。希望可以保留自己的一點純真,不為世間的事物所累。感到最幸福的是寬容的父母和可愛的妹妹,還有我的知心好友。我把他們永遠放在心里面,念著他們對我的好。
喜歡音樂、文學,向往真實而不重復的生活,每天都有新的發現、新的感覺。最希望的是住在海邊,每天聽潮來潮往,看云卷云舒。想要好好愛一個人,擁有一份平淡而長久的幸福。
題記
因那只從記憶深處蹁躚而來的蝴蝶,我在陽光燦爛的午后又夢見了你。枕上殘留的斷落的青絲,糾結成一張怪異的網,是夢靨的工具,緊緊套住了我不安的靈魂。你頎瘦的身影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夢的光影之中。
我惆悵的手還不肯收回,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蝴蝶繞著手輕輕飛舞,幻化出無數只色彩斑斕的同伴,牽引著我,走出夢境,回到午后的陽光里來。
桌上,手邊,那杯花茶已然冷卻,淡淡的,懷舊的芬芳浸潤了整個夏末的午后……
1
仿佛是在夜里,一望無際的曠野,開滿了閃閃發亮的奇異花朵,形似玫瑰,莖葉花全是晶瑩透亮的,像是夜光石雕成的,幽幽的閃著冷凝的綠光。
我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摟著宇的腰,將頭緊貼在他堅實的背上,心里好踏實。車沿著小路慢慢下去,宇說那野花好奇怪,怎么會發光,而且還像在笑,我說哪兒有,很美的花嘛,他聽了便不再言語。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們遇上了熟人,可我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宇跟他們打招呼,我們下了車。宇攬著我,親密而溫馨。在他們的目光里我沒有絲毫的羞怯,只任性的環著他的腰,聽他們說著話。
一會兒,什么都不見了,我們還在曠野里漫游。我說想要一朵那神奇的花,宇微笑著向花叢走去,眼看他的身影漸漸淹沒在光芒閃耀的花朵之中,我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覺得宇要離開我了。宇,等等我,別走,快回來……
我向他走的方向奔去,突然整片花地光芒萬丈,照得我眼睛刺痛起來。不,宇,等等我……
我的眼睛終于掙脫了那強光的控制,再次睜開來,正對著我的窗戶已經發亮了,是曙光。我知道,又是夢。宇的影子還在腦海中時隱時現,那自自然然的相擁,甜蜜又踏實的感覺,還清晰的刺激著我的神經,不自覺的抱緊雙肩,想要留住他留下的溫度,可是什么都冷了。是的,只是一場夢,你該醒了。我默默自語。
新的一天,我要好好努力。出門之前,我對鏡中的自己說。
在地鐵站,我們都在等候。習慣了等候,雖然等候的時間是最難熬的。在我最應該美麗的時候,我卻在傻傻等待,等到美麗打上時光的痕跡,等到心中雜草荒蕪。看著周圍的人,他們不停的抬腕看表,一臉焦急。我想著過去躲在屋子里的蒼白的自己,不由得輕笑出聲,是自嘲。
我的工作并不復雜,只是管理檔案。我有空就在博物館中游蕩,觀賞那些從遠古流傳而來的藝術品,往往沉迷其中,流連忘返。
又來到佛雕大殿,凝望那些栩栩如生的佛像,柔和的光芒在佛身上流瀉,仿佛有一種夢幻的光芒籠罩著他們,令人如至雷音,內心澄澈一片,只有安寧和慈悲,人世間的愛恨情仇都在九霄云外了。
我正沉浸在寧靜的氛圍中,手機響了。我邊聽電話邊往外走,一批游客擦肩而過,進了佛殿。
是若芙,她取消了晚上吃飯的約會,說她要加班。掛上電話,心情黯淡下來,恍恍惚惚的在走廊上獨行,三三兩兩的游客從身旁經過,興高采烈的談論著什么,可我什么都沒聽見,仿佛走在一條寂靜無比的路上,無聲無息的被空氣吞沒了。
午后,我拿了一本畫冊到博物館后面的植物園里,坐在白色的秋千上,享受這愜意的時光。
這個時候游客很少,植物園里非常幽靜。我喜歡一個人藏在這婆娑樹影中,看陽光自樹葉縫中透過來,斑駁的打在我淡綠的衣裙上。初秋時節,常綠植物仍然枝繁葉茂,幾樹海棠噙著簇簇嫣紅的花朵,艷麗如美人的紅唇。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在綠葉間婷婷搖曳,風姿綽約。我不由得羨慕起它們來,一生簡單、短暫卻絢爛無比,而一個人在這世上雖然活了好幾十年,甚至百年,但美好的青春不過幾年,在屬于我的青春里,我卻黯淡得像暮色中的一抹灰藍,無聲無息的被歲月漂白,無法給生命著上明亮的色彩。這些花兒好幸福,有世上最美的顏色,最動人的姿態,連凋零的樣子都美得令人垂憐。終我一生也不能得其百分之一的美,這結論讓我感到沮喪。一輩子要是有一刻完美綻放,下一刻我愿灰飛煙滅。
翻開手中的畫冊,有我喜歡的安格爾的作品。貴婦人的肌膚如象牙般光瑩潤澤,仿佛伸手可感到它的細膩柔嫩。古典的發髻,鬢旁垂落著綴了小白花的青藤,典雅高貴而不失清秀。我正看得入神,飛來一只小鳥停在面前的花枝上,碰落幾星花粉,剛好落在貴婦的臉上。這小家伙,我輕輕笑了,寵溺的注視著它。大概歇息夠了,它倏忽飛去,牽著我的目光在樹叢中跳躍,終于失去了它褐色的影子。一股淡淡的惆悵悄悄升起,我無心再看下去。合上畫冊,閉上眼睛,往后一躺,靠在秋千椅背上。秋千輕輕搖著,我似乎就要這樣睡著了。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時的沙沙聲,偶爾傳來幾聲鳥的啁啾。
我真的睡著了。兩點鐘的時候要回辦公室,這個模糊的意識終于敵不過睡意,很快便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啪”的一聲,我驟然驚醒,原來是手中的畫冊滑落到地上了。我一看表,都三點了,慌忙拾起畫冊往辦公室跑去,絲毫沒注意園里有沒有其他人。
“給我你的手,讓我緊緊握住,請為我停下腳步,前面已經沒有路。給你我的手,請你緊緊握住,別再執迷不悟,我會給你想要的幸福。你說你太辛苦,總是覺得很無助,其實是你無法全心投入。難道我真的那么難以相處?我不能眼看你輸,看你作繭自縛,你可曾感受到我用心的良苦,你要怎樣才能抓住幸福?她不是你的歸宿,你在斷崖深淵卻還不醒悟。給你我的手,請你緊緊握住,哪怕粉身碎骨,我的愛都沒有結束。看著你的傷痕無數,我修修補補仍是一塌糊涂,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是你的天堂你的歸宿?……”
臺上,燈光忽明忽暗,歌者的臉在光與影交替的空間里看不清楚。一頭柔順的長發垂下來,遮去了大半個臉龐,一襲寶石藍的露肩長裙,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低低的略帶鼻音的聲音彌漫著莫名的哀怨,令人心神俱寂,一下子陷入記憶中某個柔軟的角落,再也不愿出來。
一曲終了,臺下響起一片掌聲。歌者從容的退下了。我坐在酒吧左側靠窗的桌子旁,漫不經心的拿吸管攪著雞尾酒中的冰塊。DJ換了一首舞曲,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瘋狂搖擺,仿佛空氣中有電,每個人都觸電了。光芒閃爍的舞池,流淌著青春、孤獨和變態,就像面前這杯雞尾酒,青綠的是蘋果,藍色的是孤獨,血紅的是變態,有甘美的芳香,有絲絲的苦澀,還有誘人的氣息。我閉上眼,腳隨著音樂點著拍子。有人坐到了我對面。
懶懶睜眼,寶石藍的裙子,托著一副潔白圓潤的肩膀,讓人疑心那是羊脂玉雕。
“謝謝你,這首歌不錯。”幽幽的一句話,聽起來很舒服。
“沒什么,我只是借用你的形象和聲音而已。”我抱著雙臂往后一靠,目光穿越她,望向暗處的一對戀人,定格,模糊。
“你總是心不在焉。”她睜著一雙杏眼看我,不乏埋怨。
“我只聽聲音不看人。”我的目光更加迷離。若芙總在忙,我卻總是閑著,喝酒……
“你是個瘋子,我以后再不要唱你寫的歌了。因為你太自私,把自己的痛苦交給別人去演繹,仿佛事不關己。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憤憤的說完,起身便走。
我笑了,她回頭瞪著我。“你資質不錯,在這種地方混,太可惜了。”我喝了一口酒,頭也沒抬的對她說。她走了。
我向外走去,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音樂,是上次寫的《荒蕪》。
才九點鐘。我在大街上游蕩。車來車往,行人匆匆,好像都有各自的目的地,只有我,茫然四顧,不知道該走哪條路,朝哪個方向走。手機響了很久,我才想起接聽。陳楓約我吃夜宵,我答應了,不為別的,只為找到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windflower。我跟楓提過一次,說喜歡它的名字,喜歡它返樸歸真的氛圍。楓就記住了,約我在那兒見。
楓已經等在那兒了,我迎著他的目光走過去,他的微笑仿佛與我無關,我面無表情的坐在他對面。
咖啡上來了,我嘗了一口,還是老樣子。
“你總是這么安靜,即使你坐在我身邊,甚至在我懷里時,我都覺得你不是真實的存在,仿佛離我非常遙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心在哪里,我在不在你的心里?”
楓一定是咖啡喝多了,連說話的語氣都是苦澀的。
“不知道。”我老老實實的回答。如果我知道宇在哪里,那么我的心就在哪里,可是我不知道宇到底在哪里,所以我的心丟了,丟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至于楓,只在我身邊而已。
“你真殘忍。我這么愛你,你卻無心感受。你愛著另一個人卻接受我對你的一切,我們到底算什么?”
楓又喝了一杯咖啡,像喝酒一樣。我們是什么關系,沒人說得清,可以確定的是我們不是情侶。我是個安靜的人,那只是表面,我喜歡一個人卻害怕孤獨,若芙不在家,我就不想回去,一個人在酒吧,因為酒吧里有很多人,而我是最安靜的一個。和楓在一起,是因為孤獨,在一起的時候我仍然孤獨。楓不會明白的,他愛的人并不是一個嫻靜美好的女人,而是個矛盾的怪胎。
一杯接一杯,我已經喝到唇舌麻木了。楓一直在耳邊說著什么,我一言未發,因為我什么也沒聽進去。后來,我終于開口了:
“我要回去了。”
楓追了出來,叫住了我。“蘇夕,我們分手吧。”
聽到這句話時,我突然想笑,我們從來就沒開始過,需要分手這一節嗎。也許這樣對楓太殘忍,但這是事實。楓并不懂我,他一直以為我就是他心目中的最佳戀人,把我的一切想像得太完美,可我不想活得那么累,去遷就他的想像。
“好,再見。做個好夢。”我對他說。他的失望比咖啡還要濃,可我已經麻木了。我徑自走出了他的視線,重新回到自己孤寂的道路上。
在這個燈火通明的都市里,我的心在哪里漂泊?身邊的人不是我愛的人,誰能讓我在這個城市里真正皈依?茫然的望著車窗外閃過的景物,我知道于這里而言我只是個過客,楓不會給我永久停泊的感覺,我們只是在相遇的時候試著相處,在某一天,分離的時候各奔東西。
若芙所在的唱片公司招募歌手,我向她推薦了梅琳。若芙勸我到她那兒寫歌,我拒絕了。有靈感才能寫出歌來,我這么任情任性的人要是戴上鐐銬寫歌,肯定是受罪。
我照常去博物館上班。今天有個畫展,我剛進大廳就有人遞給我一張紀念卡。每位客人都拿著制作精美的紀念卡。上面有畫家介紹:宋子瑜,二十七歲,L美術學院碩士,某廣告公司總經理。來頭不小,我邊看邊往里走。人倒不少,真正懂得欣賞的人我想并不多吧。我隨意的瀏覽著那些畫,風格大膽新異,兼有中西繪畫之長,也許融合得并非完美,卻非常巧妙。在一幅1.5m×1m的畫前,我停下了腳步。面前的這幅畫令我屏住了呼吸。
背景是深深淺淺的綠,點綴著粉紅與明黃,還有陽光穿透樹葉的金黃。畫中偏左是一個秋千椅,白色的,有雕花靠背,椅上坐著一個女人,慵懶的靠在椅背上,一身淡綠的衣裙,雪白的脖頸上系著一條淡綠的絲巾,手拿著一本書擱在裙子上,風卷起一頁紙,仿佛可以聽到“哧啦”的聲音。女人的兩條纖細的小腿交疊在一起,皮鞋半隱入腳下的花叢中。這幅畫的名字叫《午睡》。整個畫面流瀉著生命的美麗與恬靜,富有層次感的顏色美得讓人心中仿佛有清泉流過,陽光暖過。
我凝視著畫中的女人,一張含著淺淺笑意的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如此的沉靜典雅,我久久不能挪開目光。我不知道這位叫宋子瑜的畫家是怎么捕捉到這樣唯美的畫面的,但我已經對他有了一絲欣賞與好感。
我終于覺察到身旁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他也在看這幅畫。我準備離開,他卻突然冒出一句話,“你不覺得這個畫面很熟悉嗎?”
我一愣,目光又回到畫上。除了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麗,我不認為自己能看出別的東西。于是我漠然的離去。他嘆了口氣,很輕,可是我聽見了。他是那個畫家吧。
……
我留在了海濱小城。
每天起很早去海邊看日出。我常望著初升的太陽,想著宇的樣子,仿佛他每天都陪在我身邊看日出。
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宇,牽手,奔跑,擁抱,親吻,場面不斷的切換,背景卻始終是藍色。許多關于愛的細節,醒來后就不記得了。
寂寞如影相隨,即使若芙經常來看我,即使子瑜就在我隔壁。
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地方,再也無法挽留最初的愛。于是心一直不在我身體里面,我像一個真空皮囊,沒有別的可以駐進。
我坐在陽臺上看海,想著一首叫《無題》的詩。我用心念給宇聽:
愛 原來就為的是相聚
為的是不再分離
若有一種愛是永不能
相見 永不能啟口
永不能再想起
就好像永不能燃起的
火種 孤獨地
凝望著黑暗的天空
我總覺得宇似乎就在海邊聽我說話念詩,他很快就會回來似的。
可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他還沒回來。
海浪一天一天的拍打著巖石,他們像熱戀中的情侶,我連他們都羨慕。即使有一天巖石會粉碎,他也依然在海浪的心里。
子瑜的畫展終于在“碧海情天”里拉開了帷幕。
我穿了一件宇最喜歡的藍色裙子,簡單大方。對著鏡子說,宇,我們去“碧海情天”看畫展好不好。
在典雅堂皇的大廳正中,立著一幅巨型油畫。圍滿了參觀的人。
我站在人群里,注視著那幅畫。
背景是天空,有一輪火紅的太陽,淡青的天空中流霞繽紛。引人注目的是一對男女站在陽光里擁吻的剪影。女人的長發在風中飛舞,仿佛神話中的海妖。兩個人的線條極其優美圓熟,刻畫得近乎完美,色彩的和諧,光與影的對比,無不表現出作者高超的手法。他們站在一座突兀的石崖上,似乎隨時準備飛向未知的世界。
畫面下有作者的題字:
深深的愛過一次再別離,短短的一瞬也就是長久的一生。
我沉迷于這幅畫中,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你不覺得這畫面很熟悉嗎?”是子瑜。
我一愣,除了可望不可及的幸福,我不認為自己能看出別的東西。于是我漠然的離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