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審被判死刑,到二審改判死緩,到再審被判死刑,劉涌案的審理與判決無疑牽動著無數關注我國法制建設和法制文明的人士的心弦。最高法院為什么要提審劉涌案?劉涌為什么最終被判處死刑?關于改判的有關傳聞到底是怎么回事?透過劉涌案,整個社會、整個司法界應進行深刻的反思。
本刊在劉涌一案成立再審調查小組時即在全國率先披露了劉涌一案的最新進展以及此案將再審的確切消息。
如今,劉涌一案塵埃落定,本刊再一次將鏡頭對準此案,用翔實的筆觸對最高法院提審進行深入的報道,以饗讀者。
提審劉涌,是高層授意還是依法辦案?
按照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再審有可能在三種情況下發生:一是當事人的法庭代理人或者近親屬如果提出申訴,申訴本身不影響判決裁定的執行,但是如果申訴確實有理由,啟動再審程序;二是檢察機關對于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和裁定提出抗訴,抗訴之后,人民法院如果接受了抗訴,啟動再審程序;三是法院自己,最高法院對于各級法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判決裁定,和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如果發現確實有必要的話,也可以啟動再審程序。最高人民法院既然提審劉涌,那就說明此前的判決有值得斟酌或不妥當之處,有改動的余地。
據有關司法人員透露,最高人民法院一直十分關注這個案件的審理。
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03年8月11日作出二審判決,媒體于8月16日公布判決結果后,最高法院認為本案的改判值得重視。最高法院院長肖揚于8月17日指示最高法院立案庭、刑事審判第一庭和審監庭認真研究,并依照法律規定指令組成合議庭調卷審查。經審查,最高法院于2003年10月8日作出再審決定,以原二審判決對劉涌的判決不當為由,依照審判監督程序提審了本案。
按照《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六條規定,人民法院按照審判監督程序重新審判的案件,應當另行組成合議庭進行,如果原來是第一審案件,應當依照第一審程序進行審判,所作的判決、裁定,可以上訴、抗訴;如果原來是第二審案件,或者是上級人民法院提審的案件,應當依照第二審程序進行審判,所作的判決、裁定,是終審的判決、裁定。而最高法院作出的所有判決均為終審判決。
其實,為了提審劉涌,最高院早在幾個月前就組成了特別合議庭,合議庭有5名成員組成,這5人分別是:最高院刑一庭庭長南英,也是該案的審判長;刑一庭法官杜偉夫;最高院審監庭副庭長高貴君,是本案主要承辦人,以前他在刑二庭當審判長的時候辦過很多大要案,胡長清、成克杰等案就是他辦的;審監庭審判長沈秋媛;審監庭法官馬盛平。除了合議庭成員中的最高人民法院5名法官,最高人民檢察院指派了三名檢察員出庭支持公訴。
唇槍舌劍,是生與死還是正義與邪惡之戰?
2003年12月18日上午,最高人民法院在遼寧省錦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再審劉涌案。被告人劉涌委托北京萬森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佟林和北京天為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徐沖為他進行辯護。經過法庭允許參加旁聽的人員有20多人,這其中包括劉涌的妻子劉曉津。
公訴人在起訴書中指控劉涌犯有31項犯罪事實,涉嫌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故意傷害、故意毀壞財物、非法經營、非法持有槍支、妨礙公務和行賄罪共七項罪名。
在這次再審開庭審理中,公訴人認為原判認定的劉涌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但原二審判決認為不能從根本上排除公安機關在偵查過程中存在刑訊逼供,并對劉涌改判死刑,緩期二年執行不當,應予糾正。
本次開庭審理主要圍繞原二審判決中,對劉涌的判決有爭議的部分進行法庭調查和辯論。辯論主要集中在兩點:
一、劉涌在致人死亡一案中,應承擔何種程度的責任?自1995年以來,被劉涌黑社會集團致死致傷者達42人,但其中死亡僅1人。而法庭認定劉涌的9項罪名中,“即使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罪名,依照法律最多也只能判10年”,所以唯一可判其死刑的只有\"傷人致死\"的罪名。但劉涌對此應負責到何種程度,相關的法律條文比較模糊。
二、是否存在刑訊逼供。一審認為傷人致死一案系劉涌指使,但二審卻以“不能從根本上排除在偵查過程中存在逼供情況”為由,沒有采信偵查取得的證據,并予以改判。沈陽市公安局在得知二審結果時,不僅曾表示遺憾,還強調“不能完全排除在偵查過程中存在刑訊逼供的可能性”的說法屬于無中生有,即“偵查過程沒有逼供”。
遼寧高院的二審判決維持了一審判決中對劉涌作出的定罪部分,改變的是:撤銷了一審判決中對劉涌故意傷害罪的定罪量刑部分,由一審判決的死刑改為死緩。因此,控辯雙方首先圍繞這一問題展開舉證、辯論。
公訴人舉證指出,劉涌涉嫌故意傷害罪,并舉證指出劉涌指使宋健飛(已執行槍決)等去打人,他指使了,就是參與其中。2002年4月鐵嶺市中院的一審判決也認定王永學的死與劉涌有直接關系,是劉涌指使他人對王“故意傷害”。
在法庭上,控辯雙方對證明此項犯罪事實的證據進行了質證。
被告人劉涌:“我沒有指使宋健飛去市場查看并收拾賣‘云霧山牌’香煙的業戶,是他自己去的,和我沒有任何關系。這起事實的各被告人,均沒有指證我參與指使他們去毆打被害人。只有宋健飛一個人指證我參與這起案件。”
劉涌的辯護人佟林:“在一審庭審的時候,除宋健飛以外,這起事實的各被告人,均沒有指證劉涌參與指使他們去毆打被害人。只有宋健飛一個人指證劉涌參與這起案件。”
審判長南英:“公訴人有沒有證據向法庭出示?”
主訴檢察官張鳳艷:“審判長,針對劉勇及其辯護人的辯護異議,公訴人出示一組證據,證實此起犯罪是劉勇指使。一,吳建明在宋健飛、程建、劉勇尚未被抓獲時,第一個供述了案情詳情,即提到劉勇指使毆打王學永。2000年7月3日,在公安機關偵查期供述,宋健飛對吳建明說,二哥讓我們把程建的事辦一下,我一看劉涌發話了,就和宋健飛開始準備打仗了。2000年7月11日,吳建明供述,劉涌曾對他和宋健飛說過,沈陽市黃山牌香煙和云霧山牌香煙總代理是他本人,這是社會上認可的,如果有人敢搶他的生意,就收拾他。”
在這次開庭審理中,劉涌及其辯護人再次抓牢“刑訊逼供”的救命稻草,試圖改變劉涌岌岌可危的處境。
被告人劉涌:“我以前所作的供述有很多存在刑訊逼供的問題,其他涉案人員也都存在這樣的問題。因此,執法機關取得的口供和證據顛倒了事實,混淆了黑白,希望法官能夠明查,還事實真面目。”
隨后,劉涌的辯護人出示了證明公安人員存在刑訊逼供的證人證言。
法庭對此進行了全面調查。
對此焦點問題,公訴人出示了參與劉涌一案的預審、監管、看守人員的證言證明;遼寧省人民政府依法指定的鑒定醫院沈陽市公安醫院2000年8月5日至2001年7月9日對劉涌及其同案被告人先后進行的39次體檢病志載明,劉涌及其同案被告人皮膚粘膜均無出血點,雙下肢無浮腫,四肢活動正常,均無傷情。
接下來,劉涌及其辯護人提出了劉涌的行為不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辯解和辯護意見。
公訴人舉證、質證:自1995年以來,劉涌先后糾集宋健飛、吳靜明等人,形成了以劉涌為首,以宋吳等為骨干,以張建奇、劉凱峰、朱赤、劉軍等人為主要成員的犯罪組織。該組織以劉涌建立的企業為依托,通過非法經營、欺行霸市等違法犯罪活動或其他非法手段獲取經濟利益,具有較強的經濟實力;在劉涌領導、指使、授意下,為了劉涌及該組織的利益,長期在一定區域內采用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有組織地多次進行故意傷害、毀壞公私財物、非法經營、行賄、妨害公務、非法持有槍支等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歹,欺壓、殘害群眾;通過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并利用國家工作人員的包庇、縱容、幫助,稱霸一方,在當地形成惡劣影響,嚴重破壞了當地經濟、社會生活秩序,符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條第一款的解釋》所規定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構成要件。”
下午六點,審判長宣布休庭。
處死劉涌,是民意的勝利還是法律的勝利?
2003年12月22日上午,審判長用一個半小時宣讀劉涌一案再審判決書:“撤銷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原二審判決中對再審被告人劉涌故意傷害罪的量刑及決定執行的刑罰部分。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劉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維持原二審對劉涌以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判處的刑罰;對劉涌被判處的各罪刑罰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罰金人民幣1500萬元。再審被告人劉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聚斂的全部財物及其收益,依法追繳;供其犯罪使用的工具,予以沒收。”
至此,由最高法院五位法官組成的合議庭,給歷時三年一波三折的“沈陽黑幫老大”劉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一案畫上了句號。
劉涌除了組織、領導黑社會組織等犯罪之外,還包括其他犯罪,其中包括傷害罪致死、致殘。在過去的判決里,糾纏在劉涌對致死這個案件是否應該承擔責任的問題上,而事實上按照我們國家法律的規定,只要劉涌參與了,那么他對這樣的犯罪的后果當然應該承擔責任。有些人說這是由于社會各界呼吁的結果,一些法律界人士認為呼吁只是起了一種催化的作用,而真正決定這個案件提審的是最高人民法院,應該把劉涌案的判決看作是法律公正的一種體現。
再審開庭時,劉涌及其辯護人曾提出劉涌的行為不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辯解和辯護意見。對此,最高法院經庭審后認為不能成立,也不予采納。
最高法院審理查明:1999年10月,劉涌得知有人銷售“云霧山”牌香煙,影響其經銷同種香煙后,就指使程健去市場查看并“收拾”銷售這一牌子香煙的業戶。10月15日上午,在沈陽市和平區南市農貿大廳,經程健派人指認,宋健飛、吳靜明、董鐵巖、李志國及李凱等人對銷售“云霧山”香煙的業戶王永學進行毆打,宋健飛并威脅他人“看誰還敢賣云霧山煙”。王永學因右肺門、右心房破裂,急性失血性休克并心包填塞而死亡。
根據當庭舉證、質證,最高法院最終認定,劉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違法活動27起;在黑社會性質組織形成之前,實施違法活動4起,共實施違法活動31起。其中,直接參與或者指使、授意他人故意傷害13起,致1人死亡,5人重傷并造成4人嚴重殘疾,8人輕傷;指使他人故意毀壞財物4起,毀壞財物價值共計人民幣3.3萬元;非法經營1起,經營額人民幣7200萬元;向國家工作人員行賄6起,共計折合人民幣127.5萬元;指使他人妨害公務1起;非法持有槍支1支。劉涌系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首要分子,應對該組織的全部罪行承擔刑事責任。
直接導致劉涌被判處死刑的是故意傷害罪。
最高法院再審認為,劉涌直接或者指使、授意他人持刀、持槍實施故意傷害犯罪,手段特別殘忍,情節特別惡劣,罪行極其嚴重,社會危害極大,且不具有法定或者酌定從輕處罰情節,依法應當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終審改判劉涌死刑,與“民意”到底有沒有關系,有多大關系,這是一個不容易說清、也沒必要說清的問題。硬要說成是“民意的勝利”,有把法律庸俗化之嫌。在此案中,民意最大的作用也只能認為,民眾的呼吁只是起了一種催化的作用。起碼在目前,我們還沒有看到“樸素民意”取代了程序正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之類的民意左右了法官的判決。
程序正義的現實,正在通過此案更加深入人心,群眾將因此而對司法正義更有信心。
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啟動審判監督程序對劉涌案再次審理并做出判決,應該說在司法程序上這個案件已經劃上了一個句號,但是本案帶給我們的思考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