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楊錦麟

多少年前,筆者在持續關注1997年前后的香港局勢,曾對香港是否能夠順利回歸,以及一國兩制構想在香港的付諸實踐,有過若干屬于書生之見的忡忡憂心。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之下,這種杞人之憂似乎還有一點情有可原。理由是:
由中央政府收回被外國列強割占的殖民地,并對其實行與母體不盡相同或者迥異的社會政治、經濟制度,在中國近現代史上先后有過三次機會:一是1945年,日本戰敗,臺灣結束50年的殖民統治,重新回歸祖國懷抱,國民政府接收臺灣之后,對臺灣實行了有別于大陸的行政管理制度,設立了行政長官和行政長官公署,設定了建立“三民主義模范省”的愿景目標二是1997年,經過13年漫長的過渡期,香港結束165年的殖民統治,主權回歸中國,中國政府履行1984年中英有關香港問題聯合聲明的承諾,按照基本法的規定,在香港實施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三是1999年,澳門告別葡萄牙300多年的殖民統治,回歸祖國,一國兩制構想在澳門付諸實施。
正如眾所周知,第一次的殖民地回歸遭遇了重大挫敗,不到兩年時間,臺灣爆發了震驚中外的“2·28事變”,國民政府對臺灣實行特殊的治理方式和實踐過程戛然中止,時至今日,這一道歷史的陰影仍然深深地影響著臺灣內部的政治生態和沖擊著兩岸關系的統獨意識形態的分野和區隔。
母體政治、經濟和文化和子體之間明顯的差距以及雙方在社會各方面發展的相對落后,加上母體已經病人膏肓的貪污腐敗,和內戰的爆發以及主政者逐漸失去民心,包括對回歸之初的臺灣經濟的瘋狂剝奪,以及陳儀治下的臺灣行政長官公署施政的諸多缺失和失誤,均是臺灣“2·28事變”發生的直接間接刺激因素。自1949年之后至改革開放以前,中國共產黨并沒有成功經營現代化城市的經驗累積。而香港、澳門的一國兩制實踐,在此之前也沒有成功的借鑒經驗,加上極左路線和思潮在大陸仍然存有痕跡和后遺影響,外界對中國政府能否履行自己對香港人和國際社會的承諾心存疑慮,似乎也可以得到自圓其說的理據。風浪中中央恪守原則
第一次回歸遭受的挫敗,已成為永遠的歷史戒惕。香港、澳門回歸的歷史背景,和當年臺灣光復截然不同,祖國大陸改革開放獲得跨越式的進步和突飛猛進的發展,香港、澳門地區民眾經過十多年的過渡期的調適,多數人接受平穩過渡順利回歸的現實,對祖國的認同和一國兩制的接受程度超過預期,港澳地區經濟和內地的互動聯系日趨緊密,彼此互不可分。回歸之后,北京嚴格控制大陸官員來港,港澳地區的中央政府聯絡辦公室的權限也因此受到更多的限制,駐軍法被嚴格予以執行,使得駐港和駐澳解放軍更多的只是成為主權的一種象征。諸多跡象顯見,北京領導人充分吸取歷史的教訓,難能可貴地向國際社會展示了中國共產黨人忠實履行國際契約和確保一國兩制在香港、澳門實踐的誠意,這一點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同和正面肯定。
香港回歸六年來所有的遭遇,恰恰應驗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先必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的哲理賢言。亞洲金融風暴致使香港泡沫經濟提前引爆,港人深切感受到經濟結構轉型期的所有痛楚。香港在政治上的回歸,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順景,港人對祖國的認同感與回歸之前相比已現明顯提升,一國兩制實踐經受了來自政治上和經濟上,以及來自國際間和其它方面的諸多考驗。但是,香港經濟卻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逆境,這種逆境以及隨之而來的負面影響,至今還沒有完全消褪。由23條立法引發的社會爭議,盡管出現了7月初數十萬人的集會游行,但希望香港社會安定,希望特區政府徹底改善施政作風,更多傾聽民意,切實搞好經濟仍占據社會民意的主流脈動。讓外界刮目相看的并不只是特區政府迅速吸取教訓,接納民意的積極面對態度,而是北京的中央政府無意直接介入和插手香港事務,繼續恪守基本法的規定,尊重特區政府施政和“港人治港、高度自治”方針,人們還注意到,香港特區政府主要領導人從過往六年的施政過程中,對“天下最憂者民窮,天下最懼者民怨”的說法,也有了香港角度的切身感受。香港具備抑制動亂的基本條件
從表面看,香港回歸六年來累積的諸多社會政治、經濟矛盾,似乎浮現出類似當年臺灣發生“2·28事變”的若干主要誘因。但從更深層的角度分析,香港之所以能夠繼續維持相對平穩的社會秩序,不至于出現一些敵對勢力所孜孜以求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層面的不穩定,甚至自發的或者幕后策動的政治動亂,是因為今時今日的香港具備有不至于出現重大社會動亂的基本條件:
首先,中國大陸自身的變化發展,綜合國力的迅速增強,增加了中央政府對實施一國兩制實踐的自信心。過往的六年,北京嚴格信守對國際社會的承諾,恪守一國兩制和基本法,對香港政治、經濟情勢的變化發展始終采取高度重視,積極扶持,大力協助的態度,并且采取一切有效的措施,將可能發生的大陸各級政府試圖影響和插手香港事務的可能機率降至最小。
其次,香港經濟和大陸經濟的整合,在回歸之前已形成了相當密切的規模。港資在大陸外資占有名列榜首的位置,珠三角地區和香港的“前店后廠”模式,經已搭建兩地經貿互動爭取雙贏的平臺,這個平臺亦因粵港經貿整合的進一步加強得以更為寬廣的效益延伸。港人和內地的往來頻密,對大陸政治逐步清明,經濟加速開放以及所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港人對祖國的認同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他們對特區政府施政缺失不滿的宣泄方式和宣泄程度,也因此將可能導致香港出現重大社會動亂的可能機率縮小到極小的范圍。
再次,香港是一個國際經濟大都會城市,幾乎所有西方強國和經濟體都在香港擁有龐大的商業投資利益。與此同時,香港也一直被視為是國際反華勢力企圖影響和顛覆大陸的基地,誠如一些海外華文媒體的評論指出,美國已經取代英國成為影響香港政治、經濟情勢發展走向的國際因素的“龍頭老大”。國際政經勢力希望借助香港內部的政治勢力牽制和影響特區政府施政作為和北京的香港政策,但基于更長遠的戰略考慮,一些西方國家的政治領袖和商界代表仍然和香港激進的民主派人士保持距離,也不希望他們將香港搞亂。畢竟一個持續動蕩不安的香港,將使得這些國家在香港龐大的商業利益和其它政治利益受到實時的損失。這種敏感而微妙的國際政經因素,某種程度上也限制了香港出現類似臺灣“2·28事變”的若干重要誘因。
最后,也是值得一提的是,盡管7月初香港中產階層走上街頭,但是,香港中產階層和臺灣當時以及80年代以降的中產階層的政治養成過程和特質是不一樣的。香港中產階層雖然在經濟結構性轉型過程中首當其沖,但受到西方民主政治游戲規則的影響和熏陶較深,贊成采取激烈的街頭抗議形式的并不占多數,和平、理性、守法、在法律允許范圍內表達公民意見依然是主要的宣泄方式。香港在經受諸多政治、經濟考驗之后,仍然成為全球最自由的經濟體系,香港政府運作并未受到若干高層官員人事變動的影響,社會整體運作依然有序如常,應該也是明證。
香港民主政治的瓶頸
一國兩制構想的科學性和在香港、澳門地區的適用性,已經獲得實踐和時間的檢驗。香港當務之急和主要矛盾是盡快振興經濟,經濟議題的重要性目前大于政治議題。但如何進一步提高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水平,如何積極面對而不是刻意回避一國兩制條件之下,香港的民主政治發展的趨勢和港人民主意識逐漸提升,參政議政覺悟迅速蘇醒的客觀現實,也是北京決策高層以及特區政府必須思考的重大問題。
稍早前,曾經和一位資深的海外政治觀察家交換過對港臺政治生態環境異同的看法。友人以為,在華人地區施行民主政治,香港是最合適的地區。一般的概念是,推行政黨政治,必須具備五個基本條件:法治、人民素質、輿論開放、政黨競爭、司法獨立。這五種條件,臺灣其實并不具備,臺灣缺少完善的司法制度,司法也談不上獨立,但香港卻具備了上述的要素。一國兩制實踐,必須依賴于港人治港和高度自治,港人治港的水平不是憑空而來,需要創造一個參與政治的氛圍,也需要因勢利導的養成環境。否則的話,高度自治很難達致主觀預期的要求,港人治港也可能持續表現出一種低度發展的水準,而這種低度發展的水準,無法確保一國兩制在香港實踐過程的順利,仍然會遭遇到過往六年多香港政治發展的各種瓶頸。無法突破這種瓶頸,就無法使香港的一國兩制實踐產生對臺灣具有實質意義的“垂范”。
經過20多年來改革開放的實踐,北京領導人在處理和面對國際和國內各種重大的政治、經濟危機和考驗,都表現出一種難能可貴的臨危不懼和充滿自信。一國兩制既然毫無借鑒的經驗,就需要不斷進行探索和總結。在香港一國兩制實踐問題上,北京應該表現出更多的自信,這種自信目前似乎是不可或缺的。換句話說,北京必須更自信地面對香港的一國兩制實踐,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需要民主政治的熏陶和養成,主動、積極引導香港的民主政治發展,避免使得這種趨勢被敵對勢力所利用,即使不是香港問題的當務之急,至少應該引起有關參與決策部門和人士的思考。南
(本文作者為鳳凰衛視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