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訪古

位于云南省永平縣博南山下的博南古道是“南方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千百年來，伴隨著古代商貿的興衰，這里曾經演繹了多少催人淚下的故事。隨著叮咚作響的馬幫鈴聲漸漸遠去，那沉默不語卻有著豐厚文化積淀的古跡、遺產在歲月的嬗變中漸漸熠熠生輝。

兩千多年前，古人在川滇之間的崇山峻嶺中開辟了一條通往東南亞、南亞的道路——南方陸上絲綢之路。博南古道是南絲路的必經之地，主要指大理至永昌這一段，因路過永平縣境內的博南山，所以路名由此而來。史籍記載：“漢武帝元封二年，置益州郡，[后]通博南山，渡瀾滄水。”自此馬幫的鈴聲，從中國內地一直響徹東南亞、南亞，甚至更遠更遠。在博南古道上，至今還留存著許多文化遺產，像熠熠生輝的寶石埋藏在深山老林中，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去探訪。

漾濞金牛村古巖畫

漾濞金牛村是博南古道上的一個馬站，坐落在大理點蒼山西坡。從大理洱海出口處——江風寺，順流西行，距漾濞8公里就可見一小村莊，村莊立于山包上，層層梯田像折疊裙，桃紅柳綠的樹叢像姑娘頭上的花環把金牛村裝點得古樸、典雅。沿著小路進村，殘垣斷壁給人以破敗的感覺，但從屋檐下留存的雕梁畫棟以及高立的大門上看，又讓人們仿佛看到昔日的繁榮。也許西漢時，手拄筇竹杖的蜀士，從此路過前往身毒(印度)，也許漢武帝的軍士在此安營扎寨，也許印度僧人在此住腳傳經，也許深目高鼻的波斯商人在此交易商貨，這一切只有金牛村旁深凹的馬蹄印是最好的見證了。

我們去探訪的巖畫距金牛村兩公里左右，一路上怪石嶙峋，風景獨特，不遠處，在神奇的自然景觀中隱現一塊高9米、寬13米的花崗巖，從遠處看，像高立的草帽人，走近看，巖畫就畫在其上，畫面乍一看去，似乎沒有章法，細細揣摩，一幅幅生活、勞動的場景就展現出來了。有群牛圖，幾頭長角牛在廣袤的田野上奔跑;有牛欄圖，一頭高大的牛被一根粗長的繩子拴在柵欄里，俯首從命;有房院飼養圖，干欄式的房屋被土墻圍住，墻的一個角落里飼養著一頭牲畜;放牧圖和摘果圖組成一幅較大的畫面，一棵高大的樹上碩果累累，有一人摘果，有若干人在下拾果，樹旁有一群牛、羊、豬、狗在吃草，放牧娃似乎在吆喝著，唱著小調，一幅多么精彩的田園牧歌圖啊!從圖中描繪的內容分析，漢時的金牛村人已過著定居的生活，人們已經結束了“毋君長，毋常處”的游牧生活，同時對牛的依賴性增強，說明社會已進入牛耕的時代。這種繁榮時代的到來，與“南方絲綢之路”的開通是分不開的。還有一幅舞蹈圖(祭祀圖)，一個巨人，身著尾飾，可能是巫師，帶領幾排手拉手的人在舞蹈，進行祭祀活動。據《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哀牢列傳》記載：哀牢夷有九隆崇拜的習俗，“種人皆刻畫其身，像龍文，衣皆著尾。九隆死，世世相繼”。圖中的人大概就是九隆的后裔哀牢夷，他們為祖先而歌，為祖先而舞，更為他們獲得又一個豐收的年成而歌舞。還有兩幅看上去雜亂模糊，由點線組成的線圈圈住，反復研究后，認為這是一幅勞作圖，圖中的人物作勞作狀;另一幅是幾對雙人重疊的形狀，大概是描繪人們嬉戲打鬧或者是在特定的環境下的婚配。整幅的巖畫讓人著迷，它有著濃濃的山野味，是那樣的生機盎然，那樣的自由浪漫。

巖畫是一部活生生的歷史，帶我們穿過時間的隧道，去和西漢時的哀牢人跳舞、放牧、勞動，去分享南絲路帶來的歡樂。我們為發現這一幅具有較高文物價值的巖畫而興奮不已。

聽向導說，自打巖畫被發現后，漾濞金牛村迎來了一批批考古專家學者，也迎來了一批批旅游者。有商業頭腦的金牛人正盤算著如何重操舊業，有的把自家的小庭院收拾收拾，好讓客人在此多住幾日，享受山莊生活的快樂。

古道上的橋

博南古道江河縱橫，山高箐深。古人逢山鑿道，逢水架橋，歷盡艱險，才使天塹變通途。說到這里的橋，種類繁多。有藤索橋，風雨木梁橋，鐵索橋，石拱橋等等。可以說是一個橋的博物館，由于從事文物保護工作的原因，我曾專程調查過古道橋梁的情況。

藤索橋 藤索橋用山葡萄藤編制而成，制作簡單，材料方便，使用的時間較早。現存的藤索橋中要數云龍水城村的藤橋最佳。云龍沘江水奔流不息，藤索橋像一張拉出水面的魚網，兩頭懸掛于兩岸相對而生的老栗樹上，長25米，網底穿一根寬一尺、厚五寸的木枋，僅容一人通過。走過藤索橋的人感受不一，我曾在雨水季節過橋，水聲如雷貫耳，咆哮奔流，生怕老栗樹不支，感到“寒氣殘酷，影戰魂栗”。我也曾在干季過橋，浪花不驚，涓涓細流，晃晃悠悠，猶如在搖籃中搖蕩，別有一番情趣。

溜索橋 如今生活在怒江、獨龍江等狹谷地帶的少數民族仍把它作為渡涉的工具。溜索橋用藤索系于兩岸的懸崖上，用一個竹筒穿于其中，過往行人把身體系在竹筒上，就可滑過，不過沒有膽量是不行的。

鐵索橋 隨著博南古道商貿的繁忙，到了明代，沿途的橋已被鐵索橋逐漸取代，這樣不僅人可過，馬幫也可過，這在建橋史上是一個飛躍。最有名的鐵索橋要數博南道上的霽虹橋。

霽虹橋橫跨瀾滄江，橋東為永平縣杉陽鄉巖洞村，橋西為保山市老營鄉平坡村。我們從永平巖洞村出發，順古道走三四公里的坡路，先到江頂寺舊址，此寺為馬幫驛站，又稱為江頂鋪，原有二進門樓，現保存的只有一門樓，門樓底座用石砌成，高1.6米，上有拱券門，門兩側書“黨路遙遠”和“雄關聳寺”。過山門往西遙望，云繞霧漫，山巒疊嶂，使膽小者就此卻步，膽壯者下定決心前行，去面對重重困難。在離寺一百米的石條上，留下9至12厘米深的馬蹄印，正是當年馬幫堅定步履的足跡。山回路轉，一小時后才到了蘭津渡，霽虹橋橫跨蘭津渡。橋西石壁上刻有“西南第一橋”、“懸崖奇渡”、“人力所通”等題記，多出自明清人的手跡。此外還有幾通歷代修繕情況的碑刻。從史籍中可知霽虹橋原為木橋或竹索橋，后來到明弘治年間由云南按察副使王槐兼理金騰兵備時才建成鐵索橋。但從嘉靖年間張志淳撰《重修霽虹橋碑記》說：“橋始于浮屠號了然者，而畢工于成化中，尋亦毀矣，至弘治中再復之。”由此分析大概了然先造木橋，王槐始建鐵索橋。橋身鐵索18根，底16根，兩根為扶手，鐵索兩端固定在瀾滄江的鐵墩石上，高懸于江面，上鋪設木板。此橋歷代多次修繕，直到1987年，洪水爆發，霽虹橋山體滑坡，沖毀了橋體，才結束了霽虹橋的歷史使命。我們去的時候只存西岸的石刻了。站在蘭津渡，望著滔滔的江水，我們雇了一葉小舟渡江，江水湍急，漩渦轉動，讓人心驚膽戰。當船到江心，抬頭瞥了一眼霽虹橋橋頭，頓時目眩頭暈。太高了，古人在這種險要之處建橋，真是奇跡啊!據說此橋還是世界上第一座鐵索橋。因為要在此修建小灣電站，這一帶都將淹沒，橋無法修復了。我們懷著惋惜的心情離開這里。我腦海中響起了一首古歌謠“漢德廣，開不賓，渡博南，越蘭津，渡瀾滄，為他人”。古人的功績將永遠銘刻于人們心中。

風雨木梁橋 風雨木梁橋是明清以來在滇西一代逐漸興起的一種橋。它吸取了木構架斗拱建房的原理，建起的橋梁就像橫跨河面的房屋，可供人們過河，供人們乘涼避雨，故名風雨木梁橋。博南古道上的這類橋有多座，值得一提的是位于云龍縣城北長新鄉大波浪村，橫跨沘江上的通京橋。

通京橋，始建于清乾隆41年(公元1776年)，乾隆49年(公元1784年)重修，道光15年(公元1835年)重建。1963年也曾進行過大修，現保存完好。

通京橋東西走向，為懸臂式單孔木梁橋。全長40余米，跨度29米，為大理該類木橋之最，橋高出水面12米。橋身采用架拱的方式，用木方交錯架疊，從兩岸橋頭相對層層向河心挑出，在相距9米處用5根12米長的粗壯橫梁銜接，上鋪木板，橋面寬4米。再在橋面上建抬梁式結構木房，覆蓋瓦頂。兩側設防護欄板，并內置兩排木凳供人歇息，橋兩頭設亭，真是別致精巧。

一次我見兩位趕集回來的老人，老頭把一背簍放置于凳上，頭枕雙手，躺在木凳上，頓時呼嚕聲雷動，橋下嘩嘩的流水聲都無法壓蓋住。老婦卻坐在另一邊木凳上，靜靜地縫制著衣服，似乎這種滔聲、呼聲對她是一種鼓樂的鳴奏，還津津有味呢?這不正是設計建橋者的匠心所在——讓人們在驚濤駭浪中仍保持著平靜與安寧。

古道上的佛寺——金光寺

金光寺位于永平縣廠街鄉木蓮花山，原名寶臺山，距縣城55公里，距博南古道30公里，是滇西較為著名的佛寺。1988年進行文物普查時由于車道不通，乘車到廠街鄉后還要爬4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1997年再上去時，一條車道直通山上，較為方便。

金光寺建于明代崇禎戊辰歲(公元1628年)，據《力禪和尚語錄卷一》內載：“建十六方蓮蓬寶殿，豎放之日，九放金光，頻布山川，盡皆金色，因名金光禪寺”。清康熙二十五年(公元1686年)重建。建有16方蓮蓬寶殿、大雄寶殿、第藏經樓、萬佛堂鐘樓、鼓樓，兩旁有七格樓，前殿僧舍，甚是規模，百姓有先朝金光寺，后拜雞足山的說法。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也曾到此一游，記下當時的調查。以后該寺累遭劫難，只保存有大雄寶殿、藏經樓、金屏室及部分附屬設施。1988年省文物處下撥五萬元經費對金光寺進行搶救性修復。修復后的大雄寶殿宏偉壯觀，坐西向東，通面寬20.85米，通進深13.81米，開間較大，面闊5.5米，高達6.85米，為歇山頂，全殿用柱26根。大雄寶殿和藏經樓還保存了明代制成的立體浮雕花格子門24扇，工藝十分精美，古代名人但旦書“金屏室”和李根源書“金光寺”匾各一塊，引人注目。許多珍貴文物已被有關單位清點收藏。

金光寺的旅游資源十分豐富，人文景觀和自然風光結合得非常完美，讓人流連忘返。

古道上的摩巖石刻

從南絲路開通后，漢文化便在此發揚光大，博南古道上沿途留存不少名人名士、富商大賈、旅游家的書法題刻，從古到今自然就形成了博南古道上摩巖石刻博覽這一亮麗的風景線。筆者留意觀察一番，受益匪淺。

流經云龍縣境內的沘江兩岸，留存有數十萬摩巖石刻，其中不乏有一些我國著名政治家、書法家手跡，還有鄉紳士杰故弄風雅的題刻。真、草、隸、篆競顯神韻，體裁詩、聯、題、辭齊備。位于沘江東岸石門鎮虎頭山上的“第一山”直幅行書，是宋代書法家米芾手跡拓片，由云龍人董惠田從終南山拓回后復刻于此。虎頭山形如虎故名，上有道教寺觀等建筑群，摩巖石刻多達20多處。最大的石刻是兩個“虎”字，字徑都在3.5米以上，傳說還是清代道光皇帝的御筆呢。單論這兩幅石刻，就可讓虎頭山名噪于世。其它還有“路接青云”、“便是南海”、“山不在高”、“云生足下”、“五云勝境”、“山水青音”、“留數笏石引人若斯”等。曾任陜西巡撫的云龍石門人楊名飏在虎頭山觀音石窟中題有《石門八景》和《詠：石扇、石杖、石床、石足》詩碑。另有《虎山碑記》為大清光緒三十二年二月立。讓人眼花繚亂的碑刻，在書法和雕刻技巧上都有很高的造詣。在青云橋兩岸還有“云山”題刻是清末政治家康有為題，由留學日本的云龍人王九齡攜回并鐫刻。青云橋西岸的“滾雪”是三國曹操題刻于陜西漢中袞谷石巖上的，由曾任陜西巡撫的云龍人楊名飏翻拓后帶回，后翻刻。

說也怪，云龍這個山巒疊嶂，溝渠縱橫的山溝溝，從古至今有不少的云龍人就非常關心家鄉對漢文化的學習，外出為官者，把外地精湛的漢文化(包括書法藝術)帶回家鄉，用先進文化引導，這不，飛出不少金鳳凰，出了不少的名人。

在云龍沘江中上游永安村西岸的“飛石倒流”，縣城石門鎮附近的“瀉玉”、“山水清音”、“山林笑我”、“玉韞山輝”，在云龍寶豐鄉東岸的“秀峰亭”等題刻多出自清代以來名流之手。他們為后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但愿能千古流傳。

霽虹橋西岸的摩巖石刻，內容十分豐富。明嘉靖甲辰春二月，燕山南書“壁立萬仞”為陰刻橫幅楷書;明嘉靖督學吳鵬的陽刻直書楷體“西南第一橋”;陽刻直書行體“滄江飛虹”。嘉靖庚申春，監察御使王大任題書對聯“怪石倒懸侵地隘，長江諸曲傍山多”，為陰刻楷體。康熙五十三年孟春，鎮守永順總兵西秦段騰龍題書“天南鎖鑰”，楷書橫幅陰線勾邊。還有“人力所通”、“虹影雷聲”、“天上星橋”等碑刻把霽虹橋天塹飛渡形象地描繪出來，橋像天上的彩虹，水如雷鳴。贊美古橋奇觀，讓后人對建橋油然敬佩。

還有懷古抒情的詩文，明嘉靖二十八年楊思霞文、胡堯時書：“永昌刺史帥諸儒迎我瀾滄橋亭，緬懷先哲，逐勖諸生。節彼博南山，瀾滄出其下;遠睇一溝懸，臨流三峽瀉。中有霽虹橋，白日蒼龍跨;漢使度旌旗，明時通教化。”萬歷辛丑秋月楚人江盈科的《過蘭津拜武侯祠》，直行楷書陰刻。明代詩人張含題《蘭津渡》直行真書。嘉靖乙巳九月保山知縣孫術詩文：“山形環抱哀牢國，千巖萬壑生松風。石路真從漢諸葛，鐵柱或傳唐鄂公。橋通赤霄俯碧馬，紅含紫煙浮白龍。漁梁鵲架得有此，絕頂咫尺樊桐宮”。詩文描繪霽虹橋的宏偉氣勢，表達贊美之情。石刻有的筆力雄健，有的秀美飄逸。文章有的含蓄典雅，有的氣勢磅礴，可稱之為博南古道上的書法展。

古道漫長，歷史的足跡深深地銘刻其間，文化積淀豐厚，真可謂古道一行，勝讀十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