ＯＥＭ之痛

也許對中國彩電企業來說，OEM道路仍然是一種次優選擇，但現實的問題是，既然這種低調、低利潤的擴張方式也為跨國公司們所不喜的話，中國制造企業本就少得可憐的代工利潤將因此而更加稀薄

中國彩電企業的海外業務正面臨著第二次被清算的危險。自5月2日美國五河電子公司和兩個勞工組織向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起訴中國和馬來西亞彩電企業傾銷以來，包括長虹、廈華、康佳等在內的9家中國彩電企業正等待著來自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和商務部的裁決結果，如果后者認定中國企業存在傾銷行為，所有原產于中國的彩電產品將被加征10%以上的懲罰性關稅。

上一次的悲慘故事發生在歐盟。中國彩電企業由此被拒達15年之久。學乖了的中國彩電企業本想以OEM的方式，爭取在美國這一全球最大彩電市場上的演出席位，但不幸的是，這種退而求其次的做法，仍然沒有討得跨國公司們的歡心。換句話說，中國似乎依然只被看做是一個市場而存在，跨國公司們不希望這家“世界工廠”到自己的領地里爭食。

這不啻是對中國彩電企業OEM夢想的最嚴重的一次輕蔑。

黑名單

楊國和整個5月都在忙于應訴來自美國的反傾銷調查。楊是康佳海外事業部總經理，2002年，康佳開始在自有品牌出口的基礎上加大OEM的銷量；今年，康佳為了擴大在美國市場的戰果，不僅調整了出口的產品型號，而且也對在美國的進口代理商做了情感溝通，希望能夠加強OEM的分量。

楊國和對《商務周刊》說，“這次的反傾銷調查暫時沒有對我們出口產生影響，但以后肯定會有。”康佳今年海外業務的目標銷量是250萬臺，在美國的目標銷量是50萬臺。

5月的第二個星期，康佳和其他涉案中國彩電企業一樣，接到了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的調查問卷，有幾十頁，內容涉及康佳在美國的進口商是誰，出口美國的起始時間，每年的出口量及金額，期初庫存、期末庫存、期初資金和期末資金等等。

“這僅僅是基本業務面的了解，還沒有涉及成本及出口價格的調查。”楊國和介紹說。根據美國反傾銷的調查程序，在第一階段，先由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進行初裁，根據涉案企業每年的出口量及金額選定調查對象；如果初裁認定傾銷行為成立，則進入第二階段，由美國商務部派人到該企業實地調查。屆時，“將詳細到每一單的交易情況，甚至還要具體到到港口時運費是多少，為什么是這樣的運價，當時的發票及海關報單都要提供。”

來自美國方面的壓力，使得康佳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出口價格體系。整個5月，康佳一方面積極與一家具有反傾銷應訴經驗的律師行接觸，以應對第二階段立案調查；另一方面，康佳也在整理自己企業的一些內部數據，對庫存、資金周轉和價格體系進行重新評估。

1988年歐盟對中國彩電提出反傾銷指控時，沒有一家中國企業主動應訴。“結果一棒子就被打出來了，”楊國和說，現在，康佳和其他中國彩電企業一樣，希望能夠改變那種被動接受的命運。

除了參加由中國機電進出口商會領導的聯合應訴行動外，長虹、廈華、康佳等企業也已經或正打算單獨聘請代理律師，以應對更復雜的反傾銷調查。一般來說，初裁的結果通常都是認定傾銷行為成立，所以，這些曾經積極對美國出口的彩電企業深知，自己早已經在美國商務部的“黑名單”上了。

背后的“黑手”

中國彩電產品從2002年開始大量搶灘美國市場。據中國家電業協會統計，今年1至3月，中國家電企業向美國累計出口額同比增長37.74%，達到8.6億美元，占中國家電總出口的31.5%。美國已成為中國家電企業的第一大出口市場。

德國JFK公司公布的一項統計表明，原來美國彩電市場占有率最高的SONY、RAC等品牌，在去年12月份的排名已經跌至中國主要品牌之后，受傷害的歐日彩電企業還包括湯姆遜、飛利浦等。在美國3000萬臺容量的市場上，現在已有1/6的份額被中國彩電企業占據。

中國彩電產品銷量在美國的陡然上升，必然引起跨國公司們的驚恐和不安。在這個全球市場都已經劃分好勢力范圍的時代，跨國公司們是無法坐視這場動及其主要領地——美國市場的“騷亂”繼續蔓延下去的。此次提出反傾銷訴訟的美國五河電子公司在申訴書中還列出了支持企業名單：三洋、東芝、索尼、MATSUSHITA、ORION等，均為日資在美企業。

“我們認為，五河電子的幕后，有原來在美國市場上的既得利益者在給他們作支撐。”長虹集團執行總裁王鳳朝直言不諱地說。

看似企業之間為爭奪市場份額而大打出手的表象背后利益叢生。外經貿大學中國世貿組織研究院院長張漢林認為：“全球性的競爭加劇，必然導致每一個國家和地區都在拼命地保護國內市場和國內的就業。因為我們注意到實際上這次反傾銷的背后其實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利益集團，利益集團代表的是什么？是勞工界的利益，實際上是國家在保護國內的就業。”

在美國當地時間5月23日舉行的聽證會上，美勞工組織代表說，由于中國彩電大量“傾銷”，2002年美國工廠銷量銳減，至少有500個工人因此失業。起訴方還稱，美國的CPT生產商同樣受損，全美最大的CRT生產商已關閉了它在賓吉法尼亞的工廠。

當20世紀70、80年代日韓家電企業開始在全世界崛起時，也遭到了既有利益分配秩序維護者的反擊，其中一項重要手段也是反傾銷。而自2000年以來，中國成了被起訴反傾銷案件最多的國家，僅2002年就有500多起，涉及企業1.5萬多家。作為跨國公司“世界工廠”角色而存在的中國制造企業，遭到了越來越多和激烈的審查和禁止。

康佳海外事業部總經理楊國和向記者分析了此次美國反傾銷調查可能出現的三種結果。前兩種可能：美國方面或中國企業全面勝訴的情況，一般認為都是不可能出現的，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是，美國商務部針對中國不同出口企業，加征不同的反傾銷稅率。“因為中國很多企業出口的產品結構和價格都是很好的，不存在傾銷行為。”楊國和強調。

中國彩電在美國遭遇反傾銷后，由中國機電產品進出口商會組織的聯合陣營很快即告分裂。創維召開新聞發布會公開表示，創維正在和海信、TCL、康佳等企業秘密接觸，以共同聘請律師應對美國反傾銷訴訟。負責出口的創維董事局副主席劉輝陽稱：創維去年在美國市場出口量很小，而且也有確鑿證據證明沒有對美傾銷，“因此創維只會聯合那些沒有在海外傾銷的彩電同行共同應訴”。這實際是對長虹的炮轟。長虹隨即向包括本刊在內的“各大媒體”發來聲明，稱在中國彩電遭遇美國反傾銷事件中，個別企業發表言論缺乏應有的謹慎和立場，傷害民族利益，也未顧全大局。

OEM利潤再打折扣

由于中國各大彩電廠家在反傾銷中利益不同，中國彩電企業精誠團結已成泡影。但業界觀察者擔心，這次反傾銷將對整個中國彩電企業的國際化戰略——以OEM方式在國際生產鏈中占據一席之地——產生深遠影響。

中國土生土長的企業家們給OEM這種貼牌代工的訂單生產方式起了個形象的土名字，叫“做白豬”，原意是指那些未經烙印蓋章的生豬。中國許多彩電企業以OEM的方式來擴大海外銷售業務，這已不是秘密，但大家卻對此諱莫如深，面對《商務周刊》的采訪，他們對貼牌的品牌、渠道以及數量均只字不露。

僅就全球最大的家電制造商之一——通用電氣來說，為其打工的企業除青島澳柯瑪與新飛電器外，沒有公開的企業還有很多。通用電氣有關人士透露，通用電氣家電部每年在全球的采購額達80億美元，在中國僅2000年的采購額就達1.7億美元，今年預計能達到2.7億美元，該人士還透露，實際上中國家電知名企業都曾參加通用電氣的網上競標，試圖為通用電氣打工。中國彩電企業出口美國的產品，絕大部分都是這種打上各種形形色色牌子的OEM生產。

2001年上海APEC會議期間，中國社科院經濟所袁鋼明研究員曾經幫助中央電視臺策劃過一個節目，請來4位國內著名企業的老總，問他們一個問題，是用自己品牌去打國際市場，還是用別人的品牌給別人打工。結果4位企業家都選擇后一個。袁鋼明的結論是，“雖然企業家也喜歡和經濟學家一樣談大理想，但其實他們內心非常清楚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盡管中國企業認為，他們目前還只能通過這種勞動密集式的低利潤擴張方式在國際上站住腳。但從此次美國反傾銷案人們發現，這條路也面臨被堵死的危險。中國商務部跨國公司研究中心王志樂教授說，“中國把別人當做狼，別人實際上把中國當做狼。”

雖然OEM仍無法避免針對產品原產地的反傾銷訴訟，但看來這仍會是一條中國制造企業不得不走的道路。“因此就拋棄這種模式到國外去建廠是不明智和不合算的。”一直在研究反傾銷問題的對外經貿大學屠新泉博士說，在發達國家建立工廠和品牌渠道都要花錢，人力資源費用高舉，“這些算下來，可能比交傾銷稅的成本還要高”。

也許中國部分彩電企業的OEM夢想可以避過這次反傾銷的打擊，也許對中國彩電企業來說，OEM道路仍然是一條次優選擇，但現實的問題是，既然這種低調、低利潤的擴張方式也為跨國公司們所不喜的話，中國制造企業本就少得可憐的代工利潤將因此而更加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