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通縮與弱勢美元

每當世界經濟經歷一輪通貨緊縮的沖擊時，人們往往會找一個替罪羊。這一次，是要責怪新的經濟超級大國的出現導致了通貨緊縮。該國家正在源源不斷地將商品輸往世界市場。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的大量出口（該國之前并沒有與世界經濟相聯系）意味著全球消費品價格的下跌。結果是人們憂心忡忡，擔心發達國家是否能夠應對這些后果。

讀者也許會想當然地認為“這一次”指的是2003年，新的出口大國是指中國。但是事實上，我心中所指的并不是2003年，而是1873年。那時的出口大國不是中國，而是美國。從1873年開始，世界經濟經歷了20年的通貨緊縮。價格每年下跌1％～2％，價格的下跌抑制了經濟增長，導致金融危機。那次通貨緊縮的“引擎”是富有活力的美國經濟。隨著連接美國中西部的農業與制造業中心和北美大陸東海岸的鐵路的完成，以及螺旋槳的出現降低了以蒸汽為動力的海洋運輸的成本，美國開始將史無前例的大量商品銷往世界市場。

從某種意義上，我們以前就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但重要的是，要認識到我們目前面臨的通貨緊縮和一個世紀前的通貨緊縮間的差別。當時，全球化的動力是不斷下降的運輸成本。而今天的動力是關稅的削減和新的信息技術的出現。當時，出口商品來自美國的內陸地區。今天在中國，是沿海地區。

更重要的是，今天的貨幣制度與一個世紀前大不相同。當時，多數國家實行的是金本位制。當價格水平由于美國的出口而下降時，中央銀行不可能采取什么應對措施，它們的匯率是盯住黃金的。它們必須把進口商品的價格看做外生給定的。對于加速的通貨緊縮，他們沒有降低利率的回旋余地。

今天的情況和過去不同。如果美國的消費價格看起來將要下跌，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可以降低利率。美聯儲能夠采取常規的和非常規的措施來增加貨幣供給，阻止通貨緊縮繼續蔓延。因為美元匯率是浮動的，沒有什么因素能限制美聯儲做出反應的能力。如果美元下跌了，就讓它下跌吧。這樣看來，世界商品市場上雖然有中國這個新的供應來源，但僅僅這個因素并不一定導致通貨緊縮。

實際上，從這點來看，美元的下跌倒是我們的朋友。美元的下跌提高了美國的進口商品的價格。它使美國發生通貨緊縮的可能更加遙遠。從美國的立場來看，美元的下跌一下子解決了許多問題。它緩解了通貨緊縮的壓力，并將刺激美國經濟更快增長。這正是美國急切需要的，它將糾正美國經常賬戶赤字，這一赤字已經上升到一個不可持續的水平，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美國的政策制定者把美元的下跌視做福音是毫不奇怪的。美國財政部長約翰·斯諾的措詞非常精心（2003年5月，斯諾發表了被認為不支持強勢美元的講話——編者注），但是很明顯，他無法掩飾對于弱勢美元的極大熱情。

另一方面，對美國有好處的東西對于世界也是有益的。如果美國經濟像日本一樣被鎖定在通貨緊縮的漩渦中，全球經濟都會為此付出代價。很明顯，美元的下跌對不同地區的影響有很大區別。在亞洲的貨幣跟隨美元波動，美元下跌的影響將是正面的。這個地區將受惠于美國經濟更快的增長，而出口競爭力受到的影響將會很小。中國大陸和香港的貨幣是盯住美元的，美元的下跌實際上增加了它們的競爭力。其它東亞國家的中央銀行密切管理著本國貨幣的匯率，它們不會讓本幣相對美元升值，并損害它們的出口產業和脆弱的經濟復蘇。

已經飽受通貨緊縮折磨達六年之久的日本經濟仍然一團糟。日本人迫切希望價格上升，對于日本銀行來說，允許日元對美元升值將是所能設想到的最壞的貨幣政策錯誤。盡管日本銀行在過去犯了錯誤，幸運的是沒有跡象顯示日本銀行這次還會犯錯誤。

這樣，美元下跌對于歐洲的危險是最大的。歐元對美元已經從0.83上漲到1.17。這在匯率上是個很大的變動，并將對歐洲的競爭力產生巨大的沖擊。歐元對美元匯率變化是如此之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歐元是惟一可以對美元自由浮動的主要貨幣。這樣，美元下跌產生的所有壓力將會落在歐洲身上。

其結果是，歐洲的增長已經停滯，而德國正處在通貨緊縮的邊緣。盡管美元的下跌對其它地區而言意味著更少的通貨緊縮壓力，對德國和歐洲來說卻意味著更多的通貨緊縮。在這里，歐元的強勢意味著更低的進口商品價格。世界經濟最終將走向何方，取決于歐洲的政策制訂者將如何對美元的下跌作出反應。

目前為止，歐洲的政策制定者說著正確的事情，但做的甚少。歐洲中央銀行需要降低利率，并且幅度要很大。市場預期歐洲的利率將會在未來幾個月降低25到50個基點，年底時會有另一輪政策放松。考慮到通貨緊縮的威脅是如此之快，這些措施太小，也太遲了。歐洲中央銀行應該提前采取應對措施，以對全球經濟再次進入通貨膨脹做出貢獻。它應該在今年夏天的時候降低利率100個基點。歐洲應該放松其穩定公約，推遲通貨緊縮性的預算削減的實施時間。

也有一些人認為人民幣自由浮動有助于解決這個問題，毫不奇怪，這些都是歐洲人。因為中國的出口增長很快，這些人預期人民幣對其他貨幣將會走強，尤其是歐元。這將有助于恢復歐洲的競爭力，減少德國經濟承受的通貨緊縮壓力。

但這對于世界經濟而言恰恰是一劑錯誤的藥方。允許人民幣升值意味著中國接受了外國呼吁中國放慢出口擴張速度的要求。出口毫無疑問是中國經濟增長的發動機。在目前的情況下，世界經濟最需要的是更高的增長，而不是更低。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越多越好。在不遠的將來，中國當局將會考慮更加靈活的匯率制度。但是當全球經濟陷入停滯時，并不適合采取這一行動。

假定這個建議沒有被考慮，人民幣取消釘住美元，其匯率由市場決定。假定中國的匯率出現升值。中國中央銀行阻止匯率升值發生的方法就是降低利率。這將使中國加入全球降息和實行貨幣政策刺激以阻止全球通貨緊縮的威脅的大潮中。這是以另一種方式說明：現在不是對人民幣進行重新估值的時機。

中國有它自己的許多問題。它需要清理銀行體系，需要繼續縮小效率低下的國有部門。當局的戰略是通過經濟增長來解決這些問題。如果中國經濟能夠保持數年的健康增長，那么國有部門提供的就業占全社會就業的比例會更低。當更多的貸款被發放給了健康的新企業，銀行體系對國有企業的壞賬將不會顯得非常龐大。這樣，增長是中國經濟戰略的關鍵。從這點來看，重估人民幣匯率是最壞的反應。中國的政策制定者應該集中精力于關閉效率低下的國有企業和清理銀行體系。他們應該將解決全球通縮的難題留給歐洲、日本和美國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