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導

我借住在一幢高層里，在六樓６０２，跟所有的鄰居都素無來往，并非是生性孤僻，而是因為我剛剛搬來，還沒有機會結識這兒的老住戶。

沒錯，我住的那幢樓房就是本市著名的，發生過少女墜樓事件的××區××號樓。案發現場５０２室就在我的樓下，是在某個工作日的午后。當時我在公司里吃飯，沒有機會回家，警察也不找我錄口供。

這個案子引起了住戶們的好奇心，見面就討論事件發生的經過。起因其實很俗套：５０２的女青年和７０２的男青年談戀愛，不知因為什么事情爭吵起來，鬧不團結。女的想不開，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呀哭，男的就在外面捶門，把防盜門砸得哐哐響。女的橫豎不開，正在睡午覺的鄰居有意見了，男的只好回去。過了一會兒，只聽見一聲巨響（４０２還強調她聽到自家花盆被砸碎的聲音），大家探出腦袋：女孩子已經臥在樓下的血泊中，香銷玉殞。

整個事件擺明了是自殺：５０２的防盜門是鎖上的，連里面的木門都加了反鎖。就跳樓的那扇窗戶洞開著，一個板凳擺在窗臺下面。死去的女孩子身上，發現了家里的鑰匙串。看來，她是抱定了要死的決心。

警察似乎對這類案子沒什么興趣，當天下午匆匆來了一批人，拍一拍照片就走了，逗留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這顯然打擊了××號樓住戶的積極性，尤其是４０２特別有意見，她望了望我，欲語又止，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第二天，我下樓的時候，４０２打開了門，莫名其妙地沖著我說了一句：“我聽見我們家的青瓷花盆被砸碎了，真的，聲音非常清脆！應該是鐵器撞擊的聲音。”

這天下午，我受到了傳訊。警察的第一句話是：“聽說你家的鐵桶砸碎了４０２室的花盆？”我愣住了，半天才反不過來。平時，我確實是把洗地板用的拖把和鐵桶掛在窗戶外面。有一天，污水滴到了３０２晾在外面的棉被，還被臭罵了一頓。但是我的記性不好，并沒有及時改正錯誤。在事發的當天，鐵桶仍然掛在窗外。它怎么會砸到４０２的花盆呢？我無法理解。事實上，我根本就沒去注意鐵桶還在不在那兒。警察出示了一張照片：女孩鮮血淋漓地趴在地面上，她的四周一片狼藉，有碎掉的花盆、散落的衣服。在她頭部的右側，倒扣著一只癟了面兒的鐵桶和一根看起來臟兮兮的拖把——那正是在下的物件，我認得出來。

警察的目光非常嚴肅，我納悶著這點兒屁事他們居然也受理？不就是砸碎了一個花盆嗎？忽然，我的腦袋瓜里靈光一閃，脫口問道：“這些是女孩子墜樓時碰掉的東西？”

“是的。所以，我們請你來辨認一下。”警察說，“也許這個案子要重新處理了。”

于是，真相大白：男青年在女青年家里發生爭執，將她擊暈。他顯然早有預謀，布置好了現場，再用她的鑰匙反鎖了門。他把女孩子抱到七樓的家里，再下去狂捶女孩子家的鐵門。他做出了很聰明的誤導，使鄰居們認為女青年關在自己的家里鬧脾氣。當他的行為引起了住戶們的強烈關注，并且憤慨異常的時候，他假裝沮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接下來，他就把仍在昏迷中的女孩子從窗臺上丟了出去。女孩子是從７０２室，而非原來推測的５０２室掉下去的。基本證據是她碰掉了我的鐵桶和拖把，而我的鐵桶也就隨之砸碎了４０２的花盆。

“如果是她的身體砸在我的花盆上，聲音不是那樣的。你知道，那有很大區別。”４０２耐心地分析給我聽，“那會是很笨重的聲音，絕對是你家的鐵桶砸下來。也就是說，如果單純是那個女孩子摔下來，我家的花盆應該安然無恙。關鍵在于你的鐵桶，懂嗎？你的鐵桶。”

我詫異于她偵探一般的洞察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４０２顯然對我的反應很不滿意。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家的花盆雖然不值錢，但是也不容易買到呢。那是從景德鎮帶回來的。”這樣，我終于明白了她想說的話。

我無奈地問道：“說吧，這花盆值多少錢？”

（劉星薦自《金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