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為何,最近特別容易累?;氐郊遥乖诖采暇退?,完全不需要過程。
下午碰見云芳表嫂,她拿腔拿調地跟我說:“哎呀,表妹,你不知道嗎?有人看見石小雷陪著小姑娘到處逛時裝店,泡酒吧?!边@八婆。
我學她腔調,拔高嗓子:“哎呀表嫂,你不知道嗎?我同石小雷已經離婚了?!?/p>
她吃癟。我也不覺痛快。
離婚這樣的私人小事,我本不欲喊得四鄰皆知。
我知道這圈子小,已經很小心,沒想到還是碰到。
更沒想到的是,石小雷這廝居然厚著臉皮給我們介紹,說:“這是我表妹?!北砻??哼。
“她一直在日本讀書?!彼匆娢移沧炖湫?,就又補了一句。
越描越黑。這樣,那木村拓哉豈不是我表哥?
我與石小雷離婚,當然是為了女人。不是這一個。
這個雖比較年輕,但修行差很多,徒有熱情綻放,名副其實的只是個小妖。
那一個才是千年修行的狐貍精,被她睇一眼,男人莫不骨酥酥。
那時她做我的助手,是我將她帶至石小雷眼前。自掘墳墓。
可是奇怪,早先并不覺得,她不過比一般女子妖嬈些罷了??梢娕丝磁?,同男人看女人,差很多。
當石小雷還是我的丈夫時,他們便如膠似漆。
后來石小雷做了自由人,反而淡下來,無疾而終。
晚上洗完澡,裹一條浴巾看電視,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換過去,再逐個換回來,反反復復。然后睡著。
半夜里不知是誰將我搬回大床上。早上醒來發現自己穿著睡衣,浴巾疊了擱在一旁。
發愣,不知身在何處。
冰箱上貼了一張便條,我才知道石小雷回來過,取他那副高斯35的耳機。
他始終未將房門鑰匙交還給我。我其實可以請人換鎖,但是也沒有。
到醫院做例行檢查,醫生忽然恭喜我。我冒出一身冷汗。
兩個月?兩個月前我還是石小雷的妻,那女子還是我的好助手。
忽然發現一切其實倉促,閃電之勢。
直至離婚,我與石小雷也沒有計劃要小孩。何況如今。扶著墻上樓,忽然覺得腿軟,跌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
有人路過,好心地扶起我來。我繼續向上走,到了家才想起忘了道謝,一回身發現原來是石小雷。他很奇怪地問我怎么了。
那時他天天說加班,半夜三更才雙眼放光地回來。現在離婚了,倒時常身前身后地轉。
我猜不透男人。
千頭萬緒都拋開,倒頭便睡。這是我的好處。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人睡足了,心情好很多,看問題比較理智。
這大屋房款付清,寫我的名,堅固、舒適;銀行里尚有些存款,節省些,即使不工作,三年五載也還吃不完。
看,我還有足夠能力應付。
忽然高興起來。現在有一個小小的人兒完全屬于我,將會愛我也會被我所愛,為我所有。
離婚時,石小雷提著行李離開,將一切留給我,這一點,沒話講。我自己過意不去,算了一半的房價給他。即使如此,也不吃虧。這房子自買下來就一路升值。
整個過程,我都算理智。班照上,美容照做,舍賓照跳,頭發照常護理,按部就班,一絲不亂。待石小雷,只有更客氣。
太理智了,石小雷便疑心我已不愛他??墒撬粏?,我不說,他就總存著愛的希望和幻想。
男女之間,也真有意思。
直至離婚,我還是有三分愛石小雷。但是你三分我三分,還是不夠維持。
窗外那一大片梧桐按季開花,一大朵一大朵,云一樣浮著。
我捧一聽冰啤靠在陽臺門上,可以站整晚。
今晚這是最后一杯,去醫院檢查,醫生建議我戒煙戒酒。
你這小不點,如此厲害,現在已經可以挾制我,令我順從,還心甘情愿。
這梧桐花也十分奇特,不似玉蘭或丁香,我大敞著窗,它就每夜守在窗外,可是我從來嗅不到它。
有一株長得特別高,花枝一直簇到我的窗上,伸手可及。看得我發呆。
七年前與石小雷來看房,第一眼就是被窗前這片淡紫的云霞懾住,既繁華又溫柔。石小雷粗心,一直以為那花是白色的。
我與石小雷,已經七年了嗎?真是不短的時光。
我的腹部漸漸顯形,無可救藥地發胖。嗜甜,嗜睡,口味刁鉆,想到要吃什么,就開車滿街找,恨不能立時三刻吃到。很多年沒有這樣放肆,自己都覺得羞愧??墒沁@個時候,我不想虧待自己與小不點。所以,順其自然。
向老板請辭,他答應給我三個月假。可是我想,到小不點三歲為止,我都愿意待在他身邊陪伴。
我離異、懷孕、發胖、失業,心情卻出奇的好。
上街買嬰兒用品,撞到石小雷的母親,我的前任婆婆大人。狹路相逢,避都避不開。
她身后跟著個年輕女子,介紹說是外甥女,一直在日本讀書。我看仔細,竟真是那小妖。這一次,倒錯怪了石小雷。
她們一老一少盯住我的肚子,張大嘴,目不轉睛。
當晚石小雷就咆哮著趕過來,質問我。
我倒沒有刻意要瞞他,這種事,怎么瞞得住。可是也不覺有必要刻意通知他。
石小雷聲嘶力竭,忽然哭出來,伏在我的腿上。我們離婚時也沒有這種場面。
為了孩子還是我,抑或是他自己的一顆心?我不知道。
不是不感動的。
夏季漸至,梧桐花落,長出碩大繁密的葉子。
我接些案頭工作在家里做,收入比以前少一半,但也足夠應付日常開銷。
石小雷要求復婚,他詰問我,既然愿意給他生小孩,為什么不愿意復婚。
嘿,他不明白,我要這小不點,不是因為他是石小雷的小孩,而是因為他是我的。
餐桌上盛開著大束的白色百合,石小雷每日前來報到。他堅持每周送我到醫院檢查,有時也送新鮮的巧克力蛋糕。除過他追求我與新婚時那兩三年,我很久未被這樣重視。
老實說,我很享受。
但是我對石小雷說不。
不,我不打算與他復婚。
這大屋還是很空,但是我已不覺得寂寞。
他也許愛我,也許不,我已不甚關心。
夜半下雨,打在窗外的葉上,滴滴答答,漫漫無盡。
客廳里傳來石小雷的鼾聲。我平躺在床上,靜靜地聽,淚水淌至耳鬢。
我日益笨重,石小雷堅持搬回來,照應一切。做那些以前從不沾手的瑣碎家務,也熬湯燉雞。
我心里是感激的,七年之前,并沒有錯看他。
也許錯的是生活,不是他與我。
以后,我會教小不點愛他,一如愛我。他是他的父親,任何時候。
但是我還是對石小雷說不。
我這樣拒絕他,他也許會厭倦。最終離去,另覓新歡。但是我不擔心。我的愛已經有了去處。
我也不擔心石小雷。這都市里有很多年輕美貌的寂寞的女孩,下一個可能更年輕,染酒紅色長發穿吊帶裝。但是我,已經經不起。
我決定愛自己與小不點,愛很多很多。
(秦晉華薦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