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可腐敗了,從來不用上班的。原來這個部落就是漂族。
但他們堅持說,他們是這個城市里最后的理想主義者。
去年冬天我第一次和這個部落的成員相遇。那是在一次魚龍混雜的圣誕聚會上,幾個高談闊論笑聲爽朗的同齡人引起我的注意,于是主動走過去和他們一起瞎侃,從中國足球到世界環保,從哈韓哈日到美伊之戰,從各地美食到非洲探險,他們都能娓娓道來,個別話題切中要害,很專家的派頭。聚會結束后大家都說要回家睡覺,他們卻都投反對票,吵著鬧著要去遠在城市另一頭的酒吧。
“這么晚了還不回去睡覺,明天上班你們不怕精神不振被老板海扁嗎?”我奇怪地問。他們頓時得意洋洋地呵呵地笑起來。這時有人告訴我,他們可腐敗了,從來不用上班的。原來這個部落就是漂族。但他們堅持說,他們是這個城市里最后的理想主義者。
愛情像面旗幟颯颯作響
小寶是真正意義上的美女,半年前從上外法語系畢業,畢業后卻不像其他同學一樣削尖了腦袋要在上海扎根,而是把宿舍里自己的東西逐一清理,衣服和皮鞋送給師妹;書本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等所有家當處理完畢后,她就南下深圳了。
來深圳是為了愛情,她的男朋友早已在深圳等候了四年,而現在,牛郎織女終于結束了愛情長跑在深圳團聚。
可是男友屬于崇尚自由的新新人類,沒有公司也沒有老板,自己在家里開了個工作室,專門給人做程序匯編,老板是他,職工也是他,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在那間有電腦、打印機、傳真機和掃描儀的臥室里翹著二郎腿悠然自得。
小寶起初也跑了好幾家公司,看到男友現在無根無蒂的,琢磨著自己怎么也得穩當點兒。可是找了一個月的工作下來,心里有點兒涼。深圳的法資企業有如鳳毛麟角,簡直少得可憐。那僅有的幾家公司對小寶這樣的才女兼美女倒是舉雙手歡迎。可小寶比較了又比較,全都一一拒絕。在那些公司做的是外貿,整天早出晚歸,工作地點又是遙遠的工業區,小寶無法忍受將青春大好時光荒廢在灰蒙蒙的公路上。
那段做決定的日子非常痛苦,小寶說,就像郭富城很久以前唱的一首歌“不知該往哪里去”。男友卻非常樂觀:“傻丫頭,加入我們吧。”
開始很輕松,小寶整天睡到10點鐘起床,看看窗外陽光燦爛,心情好得要命。然后快樂地做面膜,又躺回床上,中午吃飯看會兒書,就可以給正在緊張工作的同學們去電話,騷擾騷擾她們是一天里最大的樂趣。
可是等小寶發現自己幾乎完全脫離了工作軌道時,心里既忐忑又著急。可是轉念又想,我會一門算是不很普遍的外語啊,深圳的法語人才這么少,我為什么不能憑著這點優越感做點什么?想到這里小寶有了靈感。
她給全市各旅行社打電話,把自己的情況詳細告訴了他們。因為小寶的語言優勢,再加上她在學校就拿了導游證,不出三天,小寶就收到旅行社的用人通知,她又出人意料地拒絕了他們。“我要做的是兼職”,小寶說“有法國旅行團來,他們可以通知我,然后由我自己決定是否出團。”
小寶現在已經和三家旅行社開始了愉快的合作,她不像正式員工那樣索要底薪,因此比其他導游灑脫得多,這樣的生活依然自由,完全可以自己支配。日常生活很豐富,參加俱樂部,郊游,或者干脆呆在家給男友做可口的飯菜,小日子過得自在又愜意。帶團的時候就辛苦點兒,得全力以赴,可是一個月只要帶兩次團,下個月就可以給自己放假啦。皮膚曬成了健康栗色的小寶笑得比初來深圳時還要燦爛。
“我當時是被男友逼進了漂一族,可是現在,最羨慕我的其實還是我男朋友,”小寶得意地說,“因為我可以去好多他沒去過的地方,免費旅游。”
流浪是音樂人的宿命
老黑并不是他的名字,老黑更不老。這個高高瘦瘦只穿褪色舊牛仔褲的年輕男孩原本有一個很好聽很乖的名字,他卻堅持要大家稱他老黑。那是他在樂隊的藝名。“我會讓全世界知道我們,那個時候我還是叫老黑。”他的年輕和張揚讓所有人印象深刻。
從學校畢業后老黑就組織了自己的樂隊,成員是幾個同樣年輕得像花兒一樣燦爛的男孩。因為搖滾,他們一起流浪,從武漢到上海,從上海到成都,他們走哪唱哪,用在酒吧里拿到的微薄收入交房租、吃飯,剩下的作為樂隊發展基金。他們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工作室,排練的時候就跑到自己住的民房天臺上去喊嗓子。“幸好我住的房子都有屋頂天臺,”老黑笑著說,“在那里練歌,屋頂是舞臺,藍天是背景,整個城市都是觀眾。”
老黑迷戀目前的流浪生活,這是他唯一想要的一種生活。老黑說要做世界上最好的搖滾音樂。這個口號在所有人聽來仿佛狂妄自大,老黑卻認為夢想一一會在合適的溫度和土壤中繼續生長,直到成為現實的那一天。而這片有合適溫度的土壤就是漂泊,不同的城市讓他們涌生各種靈感,而他們需要在漂泊中被更多的人認識和認同。
這樣漂著,讓我感覺離夢想很近。老黑認真地說。
最令老黑得意的是,有一次他和同伴們去成都,到了成都他們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該在哪落腳,哪里是鬧市,哪里是房租相對比較便宜的住宅區。他們坐在車上,那天陽光燦爛,車窗外一切未卜。老黑突然就說,我們就一直坐著,看到哪個站的名字好聽咱就下去。后來他們看到“祥和里”,這個聽起來溫暖又親切的名字,讓人想起熱氣騰騰的家鄉的米飯。他們二話沒說就沖動地下了車,直奔祥和里。巧的是祥和里剛好是個住宅區,民房一棟挨著一棟,可以和房東當仁不讓地講價。
“房東一開始總是對我們抱有警惕心理,因為我們個個穿得像頹廢青年,我還留著長發,嘿,特酷特憤青,他們不敢租房子給我們,”老黑調侃道,“后來我們住了段時間,鄉親們才放心,知道我們也許不會把房子給砸了。”
老黑的一天從中午開始,先美美地吃一頓,然后自由安排時間,晚上去酒吧趕場,如果沒有演出任務就練歌寫詞。深夜是他的黃金時間,可以很放松,靈感如泉涌。
某天你路過一條喧鬧的小街,如果你聽到不知從什么地方隱約傳來樂器聲,下意識抬起頭,也許你能看到一處簡陋的屋頂天臺有幾個少年在自彈自唱,中間那個身穿黑襯衫,腿裹破舊的牛仔褲,抱著吉他在唱自己的歌:
某天/你揀起落葉/看見/紅色的戰爭/那是/誰點燃烽火/敵我不分/鮮花/巨大的傷口/微笑/你我的承諾/你轉身/我丟盔卸甲/冬去了/溫暖的報答/猜謎/孩子的游戲/誰能回答……
沒錯,那就是老黑。這時,請你不要吝嗇大聲對著他喊一嗓子:“喂,老黑,你的詞寫得越來越像樣兒了——”
自由有時就是孤獨
王涵屬于看上去和漂一族八棍子打不到一塊兒的那類,遇上我驚訝的眼神他就笑著說:“傻了吧,你以為漂一族一定穿破洞牛仔褲,留亂七八糟長頭發的嗎?”不光從外表,王涵的氣質也和辦公室里的高級白領無甚區別。平時,即便是去茶館和朋友打個牌,聊個天,他也要身穿西裝腳蹬皮鞋,仿佛煞有介事。
來自北京理工大學的王涵,是在畢業前就揚言給別人打工太不值得,畢業后看到身邊的同學們個個疲于奔命,他更是下定了決心。“工資誠可貴,自由價更高。”這么說著,一向高姿態的王涵堅定選擇了漂一族的生活。
聽說南方聒噪熱烈的城市適合漂族成長,王涵躍躍欲試地來到廣州。開始并不順利,北方人對南方特有的水土不服,加上不懂廣東白話,自己一口明顯的北方口音常常被當地人視作“北佬”,無形中仿佛處處被人隔離,一切都讓王涵深感自己與這個城市的格格不入。
不得不從零開始,王涵自稱在廣州的第一年是最苦不堪言的。幸好現在渡過了難關,那段日子,王涵一邊給人做電腦家教掙些生活費,一邊積極尋找機會,通過互聯網認識了許多同行,王涵具備北方男孩天生的熱情和真誠,終于結交到越來越多的朋友。他是編程高手,通過朋友們的介紹,開始陸續有客戶,客戶又介紹客戶,手頭的機會終于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
“我曾經連續四個月住10元店啊,從這一家轉移到另一家,就是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小房子里那種。現在想想都后怕。”王涵自己也不敢相信,畢業于名牌大學的電腦高才生可以忍受從前無法想象的苦。
因為自己的居無定所,在上海工作的女朋友一勸再勸他找家公司上班,在不斷施加壓力后發現王涵仍沒有回頭的意思,最后終于忍無可忍地向他提出了分手。“這便是代價。”對于女友的離去,王涵只是輕描淡寫一句話帶過。可是個中滋味,除了自己,旁人如何能切身體會?
現在的生活雖然越來越明朗,狀態令人樂觀,王涵卻依然孤身一人。“找一個能和自己一起分享快樂的女孩很容易,”王涵笑著說,“可是,真的很難保證她在艱難的時候也能跟自己一起分擔。”
朋友們戲言他受到了感情的傷,他也不辯解,只是含義模糊地笑笑。
王涵現在的生活既充實又自由,不編程序的時候他會出門旅游,去一些從未去過的地方,麗江、桂林、陽朔、珠海。
對于將來,王涵說他計劃用自己的積蓄開一家軟件公司。“到那個時候就會有很多約束,會更忙,也不再是漂一族了。”王涵說到這里,臉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復雜表情。
其實對于王涵,我心里還有一個悄悄的祝福,希望他早日找到那個無論艱難還是快樂都能一起分享的女孩。
每天都會有人頭也不回地加入漂一族,每天也有人深思熟慮后離開。可無論初衷是什么,自從開始了漂泊,生活就以一種原來從未想象的面目粉墨登場。
(蘇石章薦自《青年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