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ＳＡＲＳ時期的法律困境

今年上半年SARS肆虐期間，中國政府以負責務實的態度面對這一突如其來的災難，得到全國上下及國際社會的高度認同。

如今SARS陰影逐漸散去，但全國數千名SARS康復者的后續檢查治療工作，似乎并未完全透明。在后續檢查治療中發生的費用問題，也似乎并無有力的統籌解決方法。

責任政府理應信息公開

“作為一個責任政府，應該坦誠公布有關SARS后遺癥的問題，”北京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沈巋指出，“政府在SARS期間已經樹立起為民負責的形象，現在理應繼續保持這一形象。”

目前，就SARS的處理而言，可直接適用的法律法規，分別是1989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傳染病防治法》及2003年5月國務院頒布的《突發公共衛生應急條例》。前者主要規定了傳染病的預防和控制，后者著眼于應急，二者均未涉及傳染病后遺癥的防治問題。

一個現實情況是，骨壞死已被發現是一種較為普遍的SARS后遺癥，但關于骨壞死后遺癥患者的數量及致病原因，卻至今沒有權威的說法。醫學界普遍認為，正如當初公布SARS疫情有助于消除社會恐慌一樣，及早調查及公布SARS后遺癥的情況和后遺癥的成因，同樣非常必要，這可以提醒SARS康復者早檢查、早發現、早治療。

對此，沈巋解釋說，盡管目前尚無法律法規要求政府有義務對傳染病治理后的情況做公告，但如果民眾需要了解有關情況，而政府又已掌握有關信息，從當代責任政府的角度來說，政府理應向民眾公布有關信息。

中國政法大學馬懷德教授也認為，正如政府每年都會公布艾滋病患者的基本情況，以及公布交通事故死亡情況及分析一樣，對于SARS后遺癥這類同屬重大民生的信息，政府同樣有義務進行搜集、公布。早在SARS疫情初期，政府曾因信息公開力度不夠延誤SARS患者的診斷治療，如今理應借鑒前車之鑒，及早公開有關信息。

公共權力有必要對個人進行補償

對于諸如骨壞死這樣的SARS后遺癥的責任認定問題，華東政法學院法律系副教授朱芒表示，由于SARS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新型傳染病，從診斷到治療都缺乏經驗，其診斷治療方案幾經修改，因此這種責任追究十分困難。

朱芒認為，政府在SARS疫情肆虐期間采取的許多措施，其基礎并不是依據《傳染病防治法》上的合法性，而是事實上的正當性。由于SARS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新型傳染病，各方對其診斷治療明顯缺乏經驗，并因此感到束手無策和恐慌。為了盡最大可能減輕SARS對公眾的威脅，需要政府的公共權力積極介入以彌補社會和個人力量的不足。

為此，今年4月8日，衛生部曾發布《衛生部關于將傳染性非典型肺炎（嚴重呼吸道綜合癥）列入法定管理傳染病的通知》，宣布將SARS列入《傳染病防治法》法定傳染病范圍進行管理，同時要求醫療機構對SARS患者進行隔離治療，必要時可依法采取強制措施。這意味著醫院和SARS患者之間不再是普通醫患關系。

朱芒表示，在政府的公共權力積極介入后，各醫療機構采取了一系列帶有強制性的診斷治療措施，而公眾當時置身SARS肆虐之中，只能在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作出取舍。當時采取的一系列緊急強制措施中，即便包括事后被認為的過度和過失使用藥物的情況，并因此導致某些后遺癥，也只能看成是個人為公共利益做出的犧牲，很難簡單地將責任歸咎于醫院。

朱芒和馬懷德這兩位法學專家都認為，在SARS疫情緩解后，國家作為公權力有必要對個人進行補償。SARS后遺癥治療也屬于SARS治療的必經階段，政府理應承擔相應責任，包括對后遺癥患者進行普查，對有困難的患者予以免費治療等。

政府和社會攜手解決治療費用

據《財經》了解，在SARS疫發期間發生的醫療經費主要來自國家財政撥款、社會捐贈、社會保險和商業保險。換言之，SARS患者參加商業保險的，其醫療費用由商業機構承擔；參加社保的，由社保機構承擔；沒有參加保險但有用工單位的，由用工單位承擔。

目前，SARS后遺癥的治療費用也基本比照上述方式解決，但目前爭議最多的，也正是上述方式能否切實解決問題。對此，專家們一致認為，適當的國家補償是解決后遺癥治療費用的行之有效的方法之一。

據了解，對于因政府強制實施傳染病防治措施而受到傷害的受害者，在許多國家都可獲得國家賠償或補償。例如，接種疫苗是預防某些傳染病的重要手段，但接種疫苗可能會使接種者的身體健康受到損害。為此，美國聯邦政府于1986年制定了“國家疫苗傷害補償計劃”，對因接種疫苗而受到傷害者給予國家補償。而在中國現行《國家賠償法》中，是以行政強制行為違法作為國家賠償的必要條件，SARS后遺癥問題顯然不在此列。

“面對SARS疫情，我國理應借鑒其他國家的先進經驗，由政府予以適當補償。”朱芒說。

一位知情者向《財經》透露，最高人民法院曾于今年5月底6月初發出通知，要求各級法院暫緩受理與SARS相關的醫療糾紛案件。暫緩受理的醫療糾紛案件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因SARS引起的醫療糾紛，一類是因SARS引起的行政訴訟。

這位知情者認為，在當時的特殊背景下，上述決定對于保護醫療機構及其醫護人員的積極性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如果長時間限制當事人的訴權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且很有可能激化矛盾。

對此，朱芒強調：“一個積極的政府不能單純等待司法裁決的途徑，畢竟訴諸法庭是效率最低的司法救濟。”

沈巋進而提出，政府應該帶頭號召各方面力量以“人道政府”的形象處理SARS帶來的各種問題，比如成立民間的援助基金會，由政府做適當投入，動員社會捐款救助，在政府監督下公開透明操作。

兩位學者一致認為，對抗SARS包括SARS后遺癥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單靠政府的力量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