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鴻

據了解,2002年,中國有9400萬農民工流向城市,這個群體5年來以每年500萬左右的數字增長。按照這種推算,城市人身邊每十人中就有一至二人來自農村。筆者在上海市城鄉結合部進行了針對這部分外來人群的調查,發現當他們風塵仆仆并滿懷憧憬地跨進城市的時候,迎接他們的卻是艱苦和困難。
調查一:來來回回上戶口
調查對象:阿杰——某大型國營企業員工小玲——日資企業員工
約了這夫妻倆在一家快餐店見面。夫婦倆帶著剛學會走路、憨態可鞠的兒子準時赴約并暢所欲言。
小兩口談了近五年的戀愛,沒敢結婚。因為小玲是奉賢農村戶口,阿杰家也是碰巧通過‘征地,好不容易才從農村遷出來的。阿杰爹媽說是以前計劃經濟時代,城市居民有副食品券、有糧票、有各種補貼。農民呢,一畝三分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累死累活,還得看天吃飯,嚇怕了!跳出‘農門,落戶城市是最理想的選擇。娶個農村戶口的兒媳,今后有了孫子,戶籍要隨小玲,又落個農村戶口,就近念書都成問題。
后來好不容易戶籍政策改革了——新生嬰兒戶籍可自由選擇隨父或隨母,小兩口才在2001年舉辦了婚禮。然而,就在小玲懷上孩子時,麻煩也接踵而來。孕婦肚子還歸原鄉里衛生院管,《孕婦手冊》也歸原籍衛生院開。后來到了孕期前幾個月,又必須在原籍鄉衛生院體檢。無奈,身懷六甲的小玲硬是挺著大肚子,擠著中巴,來回換乘四趟車,趕三個多小時路程,折騰了無數次,才總算在產前,把孕婦體檢手續轉到了夫家就近的醫院。
就在全家為迎接新成員忙得精疲力盡時,新的問題又來了。想要為兒子上戶口,父母必須在婚前接受“計生”培訓。可結婚登記時,沒人告知。阿杰只得到他戶籍所在地的“計生委”又白白補交了30元培訓費,補聽了一整天講座后,還是不行。女方的《計劃生育聯系單》還得到原籍去開具。無奈,又是來回折騰。談起這段經歷,小夫妻倆頗有微詞。“手續不齊,孩子就是不能上戶口。一會兒缺這一會兒少那,來來回回,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冤枉路。”阿杰委屈地說。
“不瞞你說,現在,兒子的戶口已經報上了。可是,小玲的戶籍卻不能遷過來,不知到猴年馬月才能解決。沒個“名正言順”的戶口,好像寸步難行。真是搞不懂,報個城市戶口怎么就這么難?聽說,外地戶口要孩子滿五歲,才好遷戶口。其間,許多因戶口問題發生的費用,都得自己兜著。”談到妻子的戶口問題,阿杰憂心忡忡。
幸虧,小玲只是市郊農村的姑娘。假使再遠一點,為了孩子豈不要坐火車、乘飛機來回上戶口? 真不知道,有多少有情人因為戶籍的界限而被棒打鴛鴦散?又有多少城鄉結合的已婚育年輕夫婦在為自己和孩子的落戶城市而辛勞奔波?
調查二:孩子讀書讀不起
調查對象:小魚兒一家——來自江西農村,緊靠著出租屋的垃圾站擺了個水果攤
小魚兒,五六歲光景,去了沒幾天幼兒園就退學了。原本,小魚兒的父母打算在上海一邊打工謀生,一邊能讓小魚兒在大城市里受到良好的教育。起先,小魚兒的爸爸在建筑工地干活。但是這活兒,要東奔西走,居無定所。不利于孩子穩定地上學。所以決定擺個小攤,做點小生意,能讓孩子有個穩定的學習環境。可是,因為地處城鄉結合部,周圍的環境又差,周邊沒有多少顧客光顧水果攤,家里收入明顯減少,供不起小魚兒每月“高額”的幼兒園托費,無奈之下狠心退了學。一旦上小學,驚人的“贊助費”更是承受不起。小魚兒的爺爺最終決定,等孩子再大一點,回老家念小學。就在其他小朋友緊鑼密鼓地接受啟蒙教育時,小魚兒只得每天在附近的街道上無所事事地游蕩玩耍。小魚兒的母親提起小魚兒上學的事說:“不是不想念,是念不起。在這里的幼兒園上了一個月,就繳了四百多塊。還沒算上孩子的吃吃喝喝的花銷。”筆者問:“為什么不去那種民工子弟學校,收費可以便宜些?”小魚兒的母親抱怨說:“也想過去近一點的民工子弟學校讀書。一打聽,收費并不便宜,教育質量也得不到保證,還不如回老家念呢。在這里上了一個月幼兒園,花了四百多塊。在老家念一年書,才花二百塊。再說,小魚兒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三個孩子都要上學,哪里花得起那么多錢?”

許多外來的農村年輕夫婦拖兒攜女、不畏艱辛走進城市,做著城市人不愿干的最底層工作。主要還是希望讓孩子能夠接觸大都市的繁華,能夠給孩子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最終能夠給孩子多一些機會。但是城市高昂的教育費用,讓他們根本無法承受,甚至無法理解。無奈乎,只得退回到農村,接受命運的安排。美好的愿望,好似永無實現的可能。
最近,西方的一些學者撰文指出:“中國如果再不加大教育投資,將會產生無法挽回的后果。……但是,許多外來民工的孩子在城市的公立學校并不受歡迎……”小魚兒的命運何去何從,將是這一論斷的真實寫照和縮影。
調查三:待遇還沒老家好
調查對象:小婭——外來打工妹
寢室區里住著八九個外來妹,上鋪疊下鋪,擠在一間不到十五平米的小間里。如果中午起床,晚上十二點后回來,還吵吵嚷嚷,八成是美容院的。可小婭這間里的都是倒班工人。
小婭還不到二十歲時,村里來了歌舞團招收學員(后來才知道,其實就是跳艷舞)。家里人再三合計沒有同意小婭去打工的計劃。但從此點燃了小婭心中只身闖蕩大都市的渴望。不久,村里的遠親在上海開了個紡織廠。小婭滿懷著對大上海的憧憬,歡天喜地地踏上了大都市的“征程”。哪知,告別了父母,告別了貧窮的土地,并沒有瞬間進入無比繁華的城市生活。而是進了一家開在偏遠郊區的紡織廠,開始了暗無天日的倒班生涯。做十二小時,休十二小時,說是包吃包住,足不出廠。扣去飯錢,每月只剩四百多塊。這倒不由得令人想起夏衍筆下的“包身工”。“好景”不長,就是這樣的待遇,也只“享受”了三四個月——廠子關門了。無奈何,只得去幫人推銷一種假冒的“坐姿校正器”。天天擔驚受怕,沒幾天又失業了。一起出來打工的同鄉給她介紹了個三班倒的工作。這回的工資是高了,機器的速度也快了。說好一千二百元,但不包吃住。可臨發錢時被莫名其妙扣了二百。面對這樣的歧視性待遇,眾打工妹不敢吭聲。小婭卻不甘心,決定要再出去闖一闖——炒了老板的魷魚。
筆者在擁擠的寢室里找到了正在翻招聘啟事的小婭,問她:“上海是你想像中的樣子嗎?”小婭說:“和書里寫的完全不一樣。原來以為到了這里,一定是燈紅酒綠,就可以賺到比老家多得多的錢。想不到,像我這樣初中沒畢業的打工妹,找份糊口的工作也難。”筆者問:“賺錢這么重要嗎?”小婭說:“父母在家靠種菜供弟弟讀書。等著我每月把錢寄回家呢。本來,還想存點錢,回家開個小店。哪想到這里比家鄉更難找活兒!”筆者問她辭職了有什么打算,小婭說:“我在報紙上看到上海市區有份工作,一千多塊。這里的開銷比家里大,沒有工作不行。還有,聽不懂上海話,經常受歧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過了幾天,再去看小婭,她不在。聽她的室友說,小婭在黃浦區找到了一份做保姆的工作便失去了聯系。冒冒失失地從農村進入城市,滿以為能衣錦還鄉,卻不知“淘金夢”變成了“求生存”。誰又敢否認,她那外來的身份,早已注定了她想融入城市的坎坷。
在針對外來人群的近一個月的采訪中,聽到最多的是“錢”和“觀念”。沒錢的想變得有錢,落后想跟上先進,因為只有跟上了現代化節拍,才能改變人生。已有很多想融入城市的人領悟到了這一點,卻有更多的人沒有參悟。他們碰到行行色色的困難,有些是遺留制度的原因,有些是自身不開化造成的。有的選擇與城市人結合;有的舉家搬遷入城;有的只身闖蕩;有的發奮圖強;有的怨聲載道;有的事業有成;有的自毀前程……但無論怎樣,他們就在我們的身邊,是這城市的新人類,我們不能也無法忽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