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最后一次生日

王唯唯

可以肯定所有的父親都記得兒子的生日，但又有幾個兒子知道父親的生日呢?當你的生日像節日般被大紅蠟燭又一次點燃的時候，你注意過那紅顏色火苗映出的父親溝溝壑壑的臉頰嗎?父愛是幾十年如一日，而我們的回報是一日如一生，更遺憾的是隨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一日也被我們折扣掉了。

父親的生日，是母親告訴我的。由于不在父母身邊，我這個做長子的，從未給父親正正經經地操辦過一次生日，只是到了父親生日那天打個電話回家問候一聲。為此，我一直很內疚，同時一次又一次地自己給自己找借口：下次吧，下次一定回家陪父親過個生日。就這樣，年復一年，我始終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然而我萬萬沒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給父親過生日竟成了最后的永別。

1998年9月，父親被查出患了肺癌，并且到了晚期。突如其來的當頭一棒，使得全家一夜之間亂了方寸。父親卻顯得十分鎮靜，說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人總得一死，躲也躲不過去。本想在家多呆幾天陪陪父親，父親卻趕我回去上班，離家那天，就在跨出家門的那一瞬間父親突然喊住我：“小唯呀，爸爸現在只有一個請求，如果工作允許，希望你能在年底回來陪我過一個生日。”

我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

1998年12月21日，是父親的生日。我和遠在海南工作的妹妹提前兩天趕回了家。生日那天，父親拿出妹妹在兩年前替他買的一套西服，穿上我剛剛替他買的新皮鞋，說今年這個生日咱們不在家過，出去玩一天。我們兄妹三個都擔心父親剛剛做了化療，身體是否吃得消，父親一笑說，死不了，今天你們都得聽我的。我們陪著父親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邊走邊說，似乎忘記了父親的病。父親一會指著腳下的馬路說過去這里是個什么情形，一會兒指著某高層建筑說這里原來是什么單位，一路上，走走停停，指指說說，從父親那感慨的話語和留戀的眼光中，忽然就明白了父親今天為什么要提出一家人出來過生日的用意，想到這可能是我們一家人最后一次的團聚，心痛得無法言說。我們來到一家剛剛建成的公園，在公園大門前，父親說我們就在這照一張相吧。按照父親的安排，母親、我們兄妹三個，每人和父親照一張，接著又請路人幫著照了一張全家福。像一照完，母親忍不住哭了，我們兄妹三人眼淚也都在眼眶里打轉轉，父親趕忙掏出手帕遞給母親說，老太婆，這你就不對了啊，難得今天一家人在一起給我過個生日，哭哭啼啼地干什么。接著父親對我們兄妹三個說，你們都記著，我死了以后，你母親生日那天，不論你們多忙都得回家給母親過生日，要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也會責怪你們的。當天晚上，父親和我長談了一次，其內容是把一些后事一一向我做了交待，并再三要我保證在他去世后，不許向父親所在單位提任何要求，我含著淚水一一點頭應承著。那一刻，望著燈下父親那張寫滿滄桑的臉，我悔得直罵我自己過去對父親關心的太少太少……

親情沒能留住父親。每到夜晚，望著父親的遺像，我總想起父親生前的許許多多……我不能不承認，我從未如此切膚地想念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