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

喬治·亞當斯喝完咖啡站起身：“我上班去了，6點左右回來。”他邊穿衣服邊對妻子埃莉諾說。

\"別忘了，12點20到1點博比班上有堂英語課，邀請父親參加。”

亞當斯楞了一下，看著妻子說：“什么？”

\"父親節，忘了？”

\"哦，沒有。”亞當斯回過神來，“我去不了了，有點兒事。”

\"還是去吧，你去年就沒去，害博比傷心。也就一小會兒，我都跟博比保證過了。”

亞當斯深吸一口氣，面露難色。

\"別再惹博比失望，其他孩子的父親也一樣得去。”埃莉諾急了。

\"我盡量吧。”亞當斯戴上帽子，出門按電梯。

\"不許找借口噢！”埃莉諾追出門來。

\"抽得出時間就去。”亞當斯有些不耐煩了。

12點半了亞當斯才趕到博比的學校，門口的服務員想接過他手中的帽子和外套。“不，謝謝！我只待幾分鐘。”亞當斯瞅了瞅四周，不遠處的看臺上有幾個人已經在吃午飯了。也許太晚了，亞當斯尋思幸運的話沒準已經下課了。他轉向服務員：“請問八年級在哪兒？正在上英語課的那個。”

\"去二樓辦公室問問吧。”

亞當斯來到了三樓，站在一間教室門外打探，老師好象正在講解語法：賓語、主動詞、表語形容詞……

猶豫了幾秒鐘后，亞當斯擰了一下門把手，門悄沒聲息地開了。他一眼就瞥見坐在前排的兒子，博比朝他眨了眨眼，顯得挺活躍，雖說父親來遲了些，畢竟沒有失約。站在教室前面的老師先是一怔，顯然馬上就注意到了博比的擠眉弄眼，他微笑著說：“亞當斯先生，請進！”剛才還指望著已經下課，這會兒卻為遲到有些難為情，亞當斯躡手躡腳地挨到教室后面，那兒已經有6位互不相識的父親，他們窩在折疊椅上已經受了一陣兒罪了，互致友善的微笑后，亞當斯入座父親陣營。

老師正在黑板上圖示一個句子的語法結構，用斜線將不同的成分隔開。亞當斯心里暗暗打鼓：要是點到我來劃分這個句子的主、謂、賓，還真是找不著北，但愿老師千萬不要突發奇想，讓老子在兒子面前出丑。沒曾想有兩個問題博比回答得相當精彩，亞當斯登時臉上放光。

結束了提問，老師瞟了一眼時鐘說：“好了，今天的語法課就到這兒。現在誰來朗讀一下自己的作文？”話音未落，面前已是一片齊刷刷高舉著的手。“蓋特辛格，你先來。”

一個有著一頭亂篷篷亞麻色頭發的精瘦男孩拎著一頁紙從座位上躍起，站到教室前面。他的聲音是一種快速流暢的照本宣科，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理解萬歲！我喜歡我的爸爸就因為他特別理解我。我向爸爸要1美元，他說只能給我50美分，我說50美分什么也干不了，他說那就60美分。媽媽喊開飯了，我們就在飯桌上討價還價，后來爸爸讓步說70美分，最終在晚飯結束前我有了1美元。我的爸爸就是這樣理解我……”幾個男孩子扭過頭來盯著父親陣營中想必是“理解萬歲”的那一位，笑得齜牙咧嘴。

亞當斯微笑著對蓋特辛格先生表示隔岸觀火似的同情。當第二個孩子上去念“我為什么喜歡我的父親”時，亞當斯笑不出來了，因為他意識到所有的作文都是同一個有關“父親”的主題。博比的課桌上也有一頁紙，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亞當斯開始緊張，手心已經汗濕，隔岸的火已經蔓延到了身邊。他看了看時鐘，心里在祈禱：拜托，走快些，在輪到博比之前下課吧！第二個孩子的作文引來一陣陣哄堂大笑，亞當斯忍不住又看了看時鐘，還剩7分鐘。當老師的目光再次掃視全班時，又有五六只手舉起來，其中就有博比。“下一個，塞特里。”博比只得極不情愿地放下手，亞當斯松了口氣，視線又粘在了時鐘上。

塞特里被前一個同學所博得的笑聲慫恿，以一種慢條斯理的語調夸張地表述著，以期引起更為滑稽的效應。他講述了由于他的母親和妹妹練習小提琴，他的父親是如何地不堪其擾。來自后面父親們的笑聲顯得干癟勉強，折射出他們內心的忐忑不安，從每個孩子的敘述中他們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平日里自我感覺良好的“父親”形象，背光的一面便是這樣的，父親們缺乏面對的勇氣。亞當斯極力搜索自己的“影子”，想像著博比在作文里可能會寫些什么。他能記得的堪稱“事件”的事為數不多，比如博比在公寓附近吵鬧，被他怒不可遏地訓斥；再就是他曾克扣博比的零用錢長達兩個星期，卻想不起博比當時究竟犯了什么彌天大錯；還有一次不知何故禁止博比去看一部他心儀已久的電影，博比甚至揚言要離家出走；亞當斯還想起有一次他與妻子在夜里爭吵，第二天博比問他“自私自利”是什么意思，他當時惱羞成怒地吼道這與他無關。這些惡魔般的記憶會不會出現在博比的作文里呢？

離下課還剩兩分鐘，亞當斯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直在褲腿上搓，隔岸的火真會燒到他身上來嗎？博比的手又舉起來了，整個人幾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在做最后的爭取。“亞當斯，該你了！”老師總算金口御準，博比一個劍步沖到了教室前面。

幾個男孩子已經扭過頭來看著亞當斯了，隨時準備配合情節予以相應程度的齜牙咧嘴。亞當斯的頭腦幾乎一片空白。因為就要下課了，博比念得很快，其中講述的一系列事情亞當斯已經沒什么映象了，或者對他而言太無足輕重那時根本沒當回事，但對博比卻是難忘的往事。比如被允許熬夜到很晚看一個盼了很久的節目，使博比在同伴中有了對那檔節目的發言權；既不是節日也不是生日沒來由地得到了一件別致的禮物——一副擊劍面具（亞當斯在一個二手市場偶然看到的，估計博比會喜歡）；當博比自己還不會做模型飛機時，父親為他做了一架最棒的……當博比以一句\"他就是我愛戴的父親”結尾時，亞當斯既驚訝又慚愧，那幾個扭著頭的孩子則為沒能找到齜牙咧嘴的機會而遺憾。這時，下課鈴響了，亞當斯和別的父親一道跟在孩子們身后出了教室。

博比在走廊等著亞當斯：“嗨，你現在就走嗎？”

\"是的，我恐怕得趕緊走了。”

\"好！”博比轉過身跑開了。

\"等一下，”亞當斯趕上去，猶豫了一會兒，“寫得真不錯。”

\"謝謝！”

亞當斯還想說點兒別的，只是一下子語塞，蹦出一句“回頭見！”

亞當斯戴上帽子，快步下了樓梯，心想明年父親節的課可不能遲到。